三十里。
一炷香。
一百骑兵。
这几个词冰冷冷的，是三柄重锤，砸在营地每个人的心头。
刚因为“黑金”烧起来的那点狂热，被这盆叫死亡的冰水从头浇到脚，骨头缝里都是凉气。
斥候的哭喊还没落下去，人群里已经有人绷不住的哭，还有人绝望的念叨。
“完了……一百骑兵……”
“我们拿啥挡？用锄头？”
“跑吧！往山里跑还有条活路！”
恐慌是烈性传染病，眼看就要吞掉刚聚起来的所有士气。
“跑？”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把所有嘈杂都给钉死了。
夏青禾站在高处，眼神平静，像一口不见底的深潭。
“你们的爹娘妻儿，也长了翅膀能跟着你们飞进深山老林？”
“你们跑了，砖窑肉干还有刚建了一半的房子，跟你们未来能分到的热炕头，是打算双手拱让，送给陈天啸？”
她的声音猛的拔高，字字如刀。
“今天我们要是跑了，就永远都是一群只能跑的丧家之犬！”
“一百骑兵而已，很多？”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夏青禾的内心在咆哮，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冷静。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台飞速运转的机器，地形人力资源还有时间，无数数据疯狂闪过。
十五分钟。
够了。
足够给这帮自以为是的古代骑兵，上一堂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物理课。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废话，命令一条条砸了出来。
“夏云峥！”
“在！”夏云峥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惹毛的狮子，就等妹妹一句话。
“所有民兵，六十人，带上你们的铁矛！在大门内侧列阵！三排！前排蹲中排弓后排站！矛尖朝外四十五度角，用脚抵住矛尾！谁敢后退一步，军法处置！”
“是！”夏云峥一点疑问都没有，怒吼一声，带人冲向营门。
“老石！”
“领主大人！俺在！”
“所有还能动弹的男人，跟我走！铁锹锄头跟镐，所有能挖土的家伙都带上！其他人，女人还有孩子，去砖窑！把所有能烧的水都给我烧开！把炉子里的油都给我提出来！”
命令清晰果决，不带一丁点犹豫。
原本六神无主的人群，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知道，听神女大人的，总没错！
“快！动起来！”
“领主大人让挖坑！”
“烧水！烧开水！”
求生的本能盖过了恐惧，整个营地彻底炸开锅，乱糟糟的，却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嘛，疯狂动了起来。
潘律站在原地，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夏青禾会惊慌失措，会带亲信骑马逃跑，又或者来一段激昂的演说带着大家去死拼。
但他万万没想过，会是眼前这番景象。
她没有安抚也没有动员，只是下了几个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有点荒谬的命令。
挖坑？烧水？
这能挡住一百名披甲执锐的精锐骑兵的冲锋？
然而，当他看见夏青禾亲自带着上百号汉子，在营地大门外那片必经的开阔地上，划出三道平行的长线时，他瞳孔猛的一缩。
“所有人！沿着线，给我挖三条沟！不用深，没过膝盖就行！挖出来的土往我们这边堆，堆成土堆！”
夏青禾的声音在工地上空回荡。
上百人呐喊着，用尽平生气力，泥土翻飞。
短短几分钟，三道简陋的壕沟和土垒就冒了出来。
紧接着，她又指向壕沟之间的空地。
“削尖的木桩！所有木桩！给我插进土里，藏在草丛下面！不用多，隔几步插一个！”
潘律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
壕沟！这不是陷马的，战马一跃就过！这是要他们慢下来！就是要骑兵冲锋的阵型在那么一眨眼出现混乱跟降速！
而那一眨眼的混乱，就是那些藏着的尖桩发挥作用的最好时机！
这还没完！
夏青禾又让赵四带人，将从林子里砍来的坚韧藤蔓，在更远处的树林边缘，离地一尺高，拉起了几道绊马索。
壕沟尖桩跟绊马索……
三道防线，一道比一道阴险！
这不是兵法！这是屠夫的手段！就是为了杀人跟制造混乱！
“妖孽……不，神鬼之才……”潘律喃喃自语，看着那个在工地上奔走指挥的纤细身影，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恐惧。
他读遍兵书，见过无数名将，却从没谁能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把“天时地利人和”用到这么绝的地步。
她利用了敌人过来前紧迫的时间。
利用了营地门口这片唯一开阔的地形。
更是利用了营地里每个流民心里那股求生的力量！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动了一场……人民战争！
“水！开水来了！”
“热油也来了！”
女人们抬着一桶桶滚烫的液体，放在了营门后方夏云峥的阵地旁。
所有的准备工作，在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有条不紊的做完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营地，此刻死一样安静。
所有人，不管是手持铁矛的民兵，还是躲在窝棚里抖个不停的老弱，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营地外的地平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空气重得跟铅块一样，压的人喘不上气。
终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抖动的黑线。
来了！
那条黑线飞快的扩大，成了一片滚过来的乌云，马蹄砸在地上的闷响，跟打雷似的，从远到近。
“稳住！”
夏云峥发出一声怒吼，他身前的民兵们紧张的吞着口水，握着铁矛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股排山倒海压过来的气势，让很多人脸色惨白，腿肚子发软。
这就是正规军！
这就是陈天啸的百战精锐！
光是气势，就足够碾碎一群流民的抵抗意志。
夏青禾站在简陋的土墙上，眯着眼看那片越来越近的骑兵。
阵型严整，杀气腾腾。
带头的一个将领，身披精良的铁甲，手持一杆长槊，座下的黑色战马神骏非凡。
“呵，装备不错嘛。可惜，你们的马蹄下，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她心里冷笑一声。
就在骑兵大队快要冲进绊马索范围时，情况突然变了！
带头的将领猛一抬手，一百骑的队伍，说停就停，在百步外站住了脚！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接着，一个嚣张到极点的笑声远远传来。
“哈哈哈！夏家的余孽，你以为这点小孩子的把戏，能瞒得过老子？”
一个斥候从阵中奔出，向那将领汇报着什么，显然是早就发现了那些简陋的陷阱。
那将领催马向前几步，用长槊遥遥一指站在土墙上的夏青禾。
“你就是夏青禾？镇北侯那个据说才貌双绝的女儿？”
他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跟不加掩饰的淫邪。
“老子陈天啸，今天亲自来会会你！给你两个选择！”
“一，打开大门，把你弄出来的这些新奇玩意儿，连同你自己，乖乖献给老子当个小妾！老子保你和你家人吃香喝辣！”
“二……”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刀疤狰狞扭曲，“老子踏平这里，男人杀光，女人……嘿嘿，赏给弟兄们乐呵乐呵！”
陈天啸！
他居然亲自来了！
而且，他看穿了所有的陷阱！
营地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那点胆气，一下子就散了。
绝望又一次把所有人都给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