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匾里的栀子花晒到第三日,已经收了大半水汽,原本饱满的花瓣微微蜷曲,颜色也从莹白转成了温润的米黄,那股浓烈的甜香沉淀下来,变得幽远绵长。张婶选了个晴好的午后,把阴干的栀子花收进陶盆里,又倒上晒足了日光的艾草和薄荷,三种香气缠在一起,竟生出一种格外清爽的韵味。
“得揉一揉,让香味融透了。”张婶挽着袖子示范,双手轻轻揉搓着花草,“力道不能太猛,不然碎了就不好看了。玉秀婆总说,做香包和做人一样,得有耐心,急不得。”
苏晚跟着学,指尖触到干燥的花瓣,带着点沙沙的质感,揉着揉着,掌心就沁出淡淡的香来。丫丫和虎头也凑过来,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地揉,结果两人玩心起了,你一把我一把地抛着花草,引得张婶笑着拍他们的手背:“当心些,这可是要留着过冬的。”
正闹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画先生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陶罐。“新酿的梅子酒成了,来给你们尝尝。”他把陶罐放在石桌上,揭开泥封,一股清酸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混着院里的栀子香,格外诱人。
陆时衍取来几个粗瓷碗,画先生给每人倒了小半碗,酒液是淡淡的琥珀色,在碗里晃着,像盛了半盏阳光。“今年的梅子结得稠,摘的时候特意挑了带点青的,酿出来才够劲。”画先生端起碗抿了一口,眯着眼咂嘴,“守义公以前酿梅子酒,总爱在坛子里放片栀子花瓣,说这样酒香里带着花气,喝着更舒坦。”
苏晚也尝了一口,初入口是微涩的酸,咽下去却有股清甜从喉咙里冒出来,暖乎乎地淌到胃里,脸颊顿时有些发烫。她想起前几日在守义亭看到的刻痕,忽然觉得,这梅岭的滋味,无论是花香还是酒香,都藏着前人的念想,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成了独有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轻轻摇晃,像在地上跳着舞。张婶找出几块素布,开始缝香包,针脚细密匀整,边角还绣了简单的花草图案。“这些是给虎头丫丫做的,挂在衣襟上,驱虫避蚊。”她把揉好的花草装进布包里,用棉线扎紧,“剩下的留着,等过些日子给你们做几个大的,挂在衣柜里。”
苏晚拿起一块浅蓝色的布,学着绣简单的栀子花,针脚歪歪扭扭的,远不如张婶绣得好看。陆时衍凑过来看,忽然拿起针线,笨拙地帮她补了一针,结果反而把线绕乱了,引得苏晚笑出声:“还是我自己来吧。”
画先生坐在一旁,支起画夹,对着石桌上的香包和梅子酒画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偶尔抬头看看院里的竹影,又低头添几笔,很快,竹下缝香包的身影、石桌上的酒碗,就都落在了纸上,连风里飘着的香气,仿佛都被画了进去。
“这画该叫《香酿》。”画先生放下笔,指着画里的香包和酒罐,“和之前的《晴芳》凑在一起,倒像是把梅岭的夏天都收进去了。”
正说着,三叔公背着竹篓回来了,篓子里装着些刚采的野枣,红通通的挂在枝上,看着就甜。“后山的野枣熟了,摘些回来给孩子们当零嘴。”他把竹篓放在地上,拿起一个香包凑到鼻尖闻,“嗯,这香味正,有玉秀婆当年的味道。”
丫丫跑过去,从篓子里摘了颗最大的野枣,递到三叔公嘴边,又拿起一个香包挂在他的衣襟上:“爷爷戴这个,蚊子就不咬了。”三叔公笑得胡子都翘起来,弯腰把丫丫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惹得丫丫咯咯直笑。
虎头则捧着自己的小香包,跑到溪涧边,把香包浸在水里晃了晃,学着之前洗栀子花的样子,结果把布包泡得湿漉漉的,急得直跺脚。苏晚走过去,把湿了的香包拿过来,笑着说:“傻孩子,这香包可不能沾水,不然香味就跑了。”她找了根绳子,把湿香包挂在竹枝上,让太阳晒着,“等晒干了还能用,就是香味淡些了。”
夕阳西下时,竹枝上已经挂了好几个香包,有圆的有方的,在风里轻轻晃着,像一串串会散发香味的小灯笼。陆时衍把画先生带来的梅子酒装了一小坛,又装了几个刚做好的香包,说要给山那边的老郎中送去。
“老郎中最爱这口梅子酒了。”张婶叮嘱道,“路上当心些,日头落了山路不好走。”
陆时衍应着,和苏晚一起往山外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像一幅淡淡的画。路边的栀子树已经开始结果,青绿色的小果子藏在叶间,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等明年栀子花开,我们再一起来摘。”苏晚轻声说,手里还攥着个没绣完的香包,布面上的栀子花才绣了一半,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模样。
陆时衍转过头,夕阳落在他眼里,亮闪闪的。“好啊,”他笑着说,“不止明年,以后年年都来。”
风从竹林里穿过来,带着竹香和花香,还有远处隐约的蝉鸣,把两人的话轻轻送出去,落在梅岭的暮色里。山脚下的灯火渐渐亮起来,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而他们的影子,就随着脚步慢慢向前,融进这温柔的夜色里,成了梅岭又一段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