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在指尖留下微湿的触感,罗令的手还没收回,残玉又是一热,比刚才更清晰,像有股暖流从玉面渗进皮肉,直冲脑门。他猛地闭眼,呼吸一沉。
王二狗正要开口,见他这模样,立刻抬手拦住身后想说话的村民。
罗令蹲在地上,左手仍搭在药渣上,右手按住胸口的残玉。他鼻尖微动,松筋草的辛香、血藤的腥气、石菖蒲的冲味混在一起,钻入鼻腔。这是他摸索出的老办法——用气味拉住神志,把散在白天的念头一点点拽回来。
他开始调息。
呼吸慢下来,心跳也跟着沉。眼前从黑转灰,再一瞬,整座青山村从地底浮起。
不是片段,不是角落,是完整的山形水势。青光如丝,在地下蜿蜒游走,渐渐连成脉络。山脊是骨,溪流是血,老槐树根扎处,一道主脉自西北而来,盘绕村后山岗,又分出三支,一支穿祠堂地基,一支绕古井群,最后一支笔直南下,贯穿小学操场正下方,直抵村南断崖。
蟠龙卧岗。
地底青光汇聚成形,龙头在操场中心,龙尾隐入山腹。碑文浮现:文脉所系,根不可移。
罗令睁眼。
他没动,蹲姿未变,但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残玉贴着皮肤,热度未退,像刚从温水里捞出来。
“怎么了?”赵晓曼蹲到他旁边,声音压得很低。
罗令没答。他伸手从工装裤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纸页,边缘磨损,是族谱附页。他铺在地上,指尖沿着图线一寸寸比对。
三处古井位置、老槐树根系走向、祠堂地基中轴——全都重合。
李国栋拄着竹拐走过来,低头一看,手突然抖了。他弯腰,手指顺着图上龙脉走向滑动,喉咙里滚出一声:“这……和我爹临终前画的……一模一样。”
没人说话。
王二狗盯着那张纸,又抬头看操场,忽然转身就跑。
“你去哪儿?”赵晓曼问。
“拿铜铃!”
不一会儿,他抱着三十六个铜铃回来,都是村中祭祀用的老物,大小不一,铃舌磨损。他按罗令平日讲过的方位,在操场中心摆成环形,间隔均等,铃口朝天。
“三十六声,对应三十六地煞?”赵晓曼问。
罗令点头。
王二狗深吸一口气,拿起木槌,轻轻敲下第一声。
铃音清越,荡开。
第二声,第三声……每敲一下,地面仿佛有极细微的震感,像心跳。
敲到第十二声,操场边缘一丛青苔突然泛出深绿。
第二十四声,青苔开始延展,贴着地面向中心蔓延。
第三十声,青苔已勾勒出弯曲线条。
第三十六声落,铃音未散,地面上一条完整的龙形轨迹赫然显现,龙头正对教学楼地基,龙尾隐入后山。
全场静默。
有人蹲下,伸手摸青苔,湿滑,带着土腥味,是自然生长的痕迹。
“这……这不是画的。”一个村民喃喃,“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赵晓曼立刻掏出平板,打开直播。镜头扫过族谱图、残玉、地面青苔龙脉,她语速平稳:“这是青山村地下文化脉络的具象呈现,所有节点与历史建筑、地质特征完全吻合。我们请求上级部门立即停止一切开发计划,启动原地保护程序。”
弹幕刚跳出几条,屏幕突然变灰。
“信号被掐了。”王二狗凑过来看,“又是那套老手段,远程屏蔽。”
赵晓曼没关设备。她把平板转向人群,继续说:“不管能不能播出去,我说一遍——龙脉显形,不是迷信,是八百年来先民与土地共生的结果。小学操场下方,是整条文脉的核心节点。任何施工,都会切断根系。”
话音未落,村口传来车声。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车门打开,三名穿制服的专家下车,身后跟着一名穿夹克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文件夹。
“省地质调查组。”夹克男扬了扬文件,“接到举报,说你们非法集会、散布风水谣言,干扰正常开发。现在,我们要对操场进行钻探取样。”
李国栋拄拐上前一步:“钻下去,你们会后悔。”
“老同志,别挡道。”夹克男冷笑,“风水?拿得出科学依据吗?”
赵晓曼走上前,平板重新连上备用热点,调出数据界面:“过去七个月,我们直播记录了三十七次文物出土地点、十二次地质微震预警、九次古建筑共振现象。所有数据点,全部落在龙脉图所示区域。”
她划动屏幕,一张热力图展开:红点密集集中在操场及周边。
“这不是巧合。这是活态文化沉积层的持续反应。”
夹克男皱眉:“数据可以造假。”
“那这个呢?”王教授——专家组里戴眼镜的老者——忽然蹲下,从地上取了一小块青苔样本,放进便携检测仪。几秒后,仪器显示:植物生长方向与地磁偏角完全一致,且土壤中微量元素分布呈脉冲式梯度变化。
“这……”王教授抬头,声音发紧,“这不是普通土壤。这是长期受低频共振影响形成的活态沉积层。地下的能量流动……是真实的。”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号:“张厅长,我是王振国。青山村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不,不是遗址,是活着的文明体。建议立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原地保护,禁止任何钻探和施工。”
夹克男脸色变了:“你们没这个权限!开发计划已经批了!”
“那就请上级重新评估。”王教授收起手机,站直身体,“在科学结论面前,行政命令也得让步。”
人群开始骚动。有村民高喊:“小学不能动!”“操场是孩子们的命根子!”
王二狗突然冲到操场边,举起铜铃:“谁敢动这儿,我就敲铃!让整条龙脉都醒过来!”
罗令一直没说话。他站在操场边缘,手抚过残玉,感受着那股持续的温热。他低头看脚下的地,仿佛能听见地底青光流动的声音。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罗令望着教学楼,孩子们的读书声从窗口传出,清晰而平稳。
“等。”他说。
等什么?
他没说。
赵晓曼也没问。
她只是站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望着操场。
阳光照在青苔龙脉上,颜色更深了。
地底的青光,似乎也亮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