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匆匆告辞之后又上了车，随着那两盏红色的尾灯消失在门口，停车区重新陷入了安静，清晨微凉的雾气在水泥地面上缓缓流淌。
苏瑶光站在逆光的位置，清晨苍白的光线给她的银色短发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黑色的丝袜包裹着双腿，在晨风中站得笔直。
她没有搭理启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怠黑眼圈的眼睛，此刻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了小雪身上。
那种眼神并不带有敌意，却有着某种手术刀般的锋利，就像是高维生物在审视一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有趣昆虫。
小雪本能地察觉到了这种视线中蕴含的“危险”，脊背下意识地弓起，那是野兽遇见天敌时的反应，但随即，她的手触碰到了启明的衣角。
她想起了启明教过的那些人类的规矩，于是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低吼，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声音怯生生的：
“你……你好。”
苏瑶光随意地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灰尘，算是回应，随后目光便直接转到了启明身上。
她微微偏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是一种早就看穿一切的表情：“既然主动找上门来，看来你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萌新了。
说吧，
你知道了什么？以及……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启明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回答。
晨光穿过稀疏的树叶打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若是按照他以往，面对苏瑶光这种一看就满身麻烦的人物，大概率会选择打个哈哈绕过去。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忌讳就是和原主的过去纠缠不清。
但最近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根刺，扎破了他对于“简单穿越”的幻想。
逃避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既然在这里等着，就说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来。
启明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空气吸入肺叶，带来一丝清冷的痛感。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扭捏下去，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短短几秒钟的沉默后，启明抬起头，迎着那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的视线，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我们……以前认识？”
苏瑶光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启明，那目光一点点从启明的眉梢剐蹭到脚跟，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直接看清藏在里面的灵魂成色。
晨风卷起几片落叶，在水泥地上刮擦出沙沙的轻响，时间被拉得有些漫长。
半晌，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某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玩味。
“不。”她摇了摇头，银色的短发在风中轻轻跃动，“我认识的不是你，而是——他。”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甚至没有读秒的震撼弹，毫无征兆地在启明的脑海深处炸开。
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成针芒状，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仿佛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眼前这个女人戏谑的笑脸。寒意顺着脊椎骨陡然窜上头皮，全身的汗毛在一刹那间炸立起来，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后便是剧烈的撞击声，泵出的血液仿佛都带着冰渣，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启明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那些早已在腹稿中演练了无数遍的、关于“失忆”的托词，此刻全都像是受潮的哑炮，在这个女人戏谑的注视下，连一丝烟火气都发不出来。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她知道。
她果然知道。
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剥光了扔在几千瓦的聚光灯下，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她那句轻描淡写的“而是他”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张浸了水的纸。她既然早就知道，那她一直以来的旁观，甚至现在的点破，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启明这副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拼命的模样，苏瑶光眼中的兴致反而淡了下去。
“切。”
她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摆摆手的动作像是赶走一只不再有趣的苍蝇，“搞那么紧张干嘛？把你的肾上腺素收一收，我对解剖你没兴趣。”
她上前一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笃定，逼得启明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
“你就是你，你知道这点就行了。”苏瑶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要真对你有什么想法，上次还会费劲帮你把那该死的测验糊弄过去？你以为那份数据是自己长脚跑进去的？”
“糊弄……测验？”
启明皱了皱眉，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带着几分干涩。
说起来，关于自己到底属于什么等级，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
然而，苏瑶光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别在那瞎琢磨了。”她双手抱胸，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张超市购物小票，“你就是个 L0，用官方的术语来说——无能力者。”
“怎么会？”
启明的瞳孔微微放大，这句话脱口而出，声音里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哪怕空间穿梭和情绪操控是自己借用的能力。
哪怕死而复生不算能力，但万法归尘总归是实打实的，属于自己的能力。
怎么会是 L0？
苏瑶光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上前一步，白大褂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这一刻陡然凝聚，变得锐利而深沉。
“说说吧，你对这个世界，现在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她在“世界”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启明沉默了。
他看着苏瑶光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强行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回心底，开始整理昨晚那如同乱麻般的信息。
启明的声音很稳，像是一个冷静的汇报者，将自己对普罗米修斯目的的猜测，以及从陈千语那里听来的关于侵蚀目录的信息，逐一铺陈开来。
说到最后，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
启明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环顾四周。
空旷的停车区只有几辆落满灰尘的公务车，远处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晨光，确认了周围没有他人之后，他才重新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压抑的浊气吐了出来。
他压低了声音，那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个世界……似乎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