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完全没有理会莱因哈特话音里那点毫无营养的揶揄,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依旧是那副仿佛是用手术刀雕刻出来的淡然神色。
“见过一面,不算认识。”
他的声音平得像是一条直线,随后便不再看任何人,低头去解公文包的扣子,“这不重要,我们现在开始?”
“等一下!”
一个突兀的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赵医生弯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翻找东西的动作。说话的不是那个优雅的绑匪头子,而是一直坐在地毯上的启明。
他盯着赵医生的侧脸,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眼神里倒没有太多的愤怒,只是充斥着困惑:“为什么?”
赵医生动作顿了顿,侧过头冷冷地瞥了启明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看待医疗废弃物的漠然。
随后他便收回目光,重新在那只黑色的公文包里翻找起来,伴随着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完全把启明当成了空气。
“哎呀,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好奇心。”
倒是一旁的莱因哈特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层薄薄的晕。他笑眯眯地看着启明,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讲述一段感人的励志故事,好心地为启明解了惑: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赵先生从十多年前……唔,大概是他刚考上医科大的那个夏天开始,就已经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了。”
“你知道的,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出身寒门、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来说,一笔来自海外慈善基金会、足以覆盖昂贵学费和生活费的‘全额奖学金’,就像是上帝从云端垂下来的金绳索。”
莱因哈特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优雅而残忍的弧度,仿佛在炫耀一件自己精心打磨的艺术品:“我们只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稍微——帮了他一把。这种从微末之时建立起来的、长达十余年的稳固友谊,往往比你们以为的任何道德约束都要坚不可摧。”
于是启明索性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是在看戏的贵族男人。
“你们是?”
或许是觉得万事皆在掌控之中,莱因哈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优雅风度。
面对启明的问题,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像是对待一位即将入席的宾客般娓娓道来。
“我们来自大洋彼岸,那个充满了自由与机遇的国度——新联邦。”
莱因哈特微微欠身,那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节,嘴角的笑容却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矜持,“至于具体的部门……我想你在那些地摊文学或者好莱坞的电影里应该听过我们的名字。虽然官方的称呼比较拗口,但普罗大众更喜欢称呼我们就职的地方为——五十一区。”
五十一区。
这个在都市传说和科幻电影里被嚼烂了的名词,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
莱因哈特似乎很满意启明眼中的那一点惊讶,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了指正在一旁默默调试仪器的赵医生,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要这么惊讶,启明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不需要回报的馈赠。像赵医生这样的‘朋友’,我们其实有很多。”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
“在这座城市,在大炎,甚至在全世界……那些接受过我们基金会资助的寒门学子,那些拿着我们提供的经费建立的实验室,那些在我们的运作下平步青云的行业精英……他们都是我们埋下的种子。平时,他们只是普通的医生、教授、官员,但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们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启明听着这番话,心底微微发沉。
这哪里是什么“朋友”,分明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渗透进社会肌理的巨大蛛网。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莱因哈特的背影:“你们果然不是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
莱因哈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的名字,“哦,当然。请不要把我们和那帮脑子里只剩下火焰和毁灭的偏执狂相提并论,那会降低我们的格调。”
他走回沙发旁,重新坐下,抿了一口红酒:“那帮疯子……全世界可没多少人待见他们。当然,我们也不例外。我们追求的是秩序下的掌控,而他们……呵,他们只想把桌子掀了。”
听到“格调”这两个字,启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缩在角落里、时刻准备着给大佬添茶倒水的黄毛小弟。
平心而论,莱因哈特这位老哥,无论是那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子老牌贵族的优雅范儿,确实称得上是有格调。
那个皮夹克杰森虽然一身痞气,动不动就暴躁得想炸街,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也是一副“老子不好惹”的精英杀手气质,哪怕是反派,也是那种有血有肉的高级反派,勉强也能算得上有格调。
但这黄毛小弟……
启明的目光在那件艳俗的花衬衫和紧得勒裆的九分裤上停留了两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确定这也叫有格调?
这人放在这里真的太怪了好吗!
就像是一盘精致的法式鹅肝旁边,突兀地摆了一瓣生大蒜,不仅串味儿,而且严重破坏了画面的和谐感。五十一区这种听起来高大上的神秘组织,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民了?连这种看起来只能在铜锣湾收收保护费的角色都收?
莱因哈特显然是一个极其敏锐的观察者。
他注意到了启明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的表情,顺着启明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径直扫过了那个黄毛小弟站立的位置。
“怎么?”
莱因哈特轻轻挑了挑眉,语调依旧保持着那种大提琴般优雅的质感,却带着一丝真诚的困惑:“启明先生一直盯着那个角落发呆……是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那面墙纸的花纹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地方?”
墙纸?
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莱因哈特。
对方那张优雅的脸上写满了不解,眼神清澈得看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
他看不见?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了上来,启明僵硬地把脖子扭了回去,重新看向那个角落。
视线尽头,那个穿着艳俗花衬衫、染着劣质黄发的古惑仔小弟依旧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察觉到了启明那见鬼般的注视,那黄毛咧开嘴,一脸开心且灿烂地冲着启明挥了挥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嗨~”
启明:“......”
我靠,神谷悠介还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