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路程,随着逐渐远离运河区域,官道愈发平坦,车厢内的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些。
白砚舟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苍白的面颊终于透出些许血色,已能在停车休息时下车走动片刻,舒展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筋骨。
这日午后,天空澄澈,阳光和煦,车队在一处有溪流潺潺、草木葱茏的林地旁暂歇。
裴昭雪见白砚舟精神尚可,步履虽缓却稳,便主动陪着他沿着清澈见底的溪边缓缓散步,避开喧闹的车队。
“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内力运转可还顺畅?”
裴昭雪侧头看他,语气是她惯常的冷静与条理,但那目光中的细致打量却泄露了她潜藏的关切。
白砚舟感受到她的目光,心中一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驱散了几分病气:“苏姑娘的药确实灵验,外敷内服双管齐下,伤口已开始愈合发痒,只是内力运转过某些受损的经脉时,还有些许滞涩刺痛之感,需要些时日慢慢温养疏导,但已无大碍了,你不必过于忧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裴昭雪依旧难掩疲惫的脸上,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倒是你,连日奔波劳顿,案牍劳形,又要统筹全局,我看你眼底的青黑一直未消,神色间也带着倦意。回到京城,只怕那‘梵音案’情况更诡谲,需得耗费更多心神,你定要抓紧这路途上的时间好生休息才是,切莫仗着年轻体健便一味透支心力根基。”
他的关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如同身旁涓涓流淌的溪水,细致而绵长。
裴昭雪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想确认那青黑是否真的如此明显,随即失笑摇头,带着些许自嘲:“有吗?我自己倒未觉得,或许是这几日夜里总睡不踏实,脑中反复推敲案情的细节,难以安枕。”
她无意识地踢开脚边的一颗光滑鹅卵石,看着它噗通一声滚入清澈的溪水中,荡开一圈涟漪,“洛清河一案,虽看似人赃并获,元凶伏诛,但我总觉得,背后还有我们未曾触及的、更庞大的阴影在蠕动。还有你那日……”
她话到嘴边,想起白砚舟被那冰冷恐怖的暗流瞬间卷走、生死未卜的情形,心有余悸,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实在是太险了,现在想来,仍觉得脊背发凉。”
白砚舟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平日冷静果决截然不同的脆弱与担忧,心中那片柔软之地被深深触动,一股暖流悄然弥漫四肢百骸。
他试图用轻松平和的语气化解她那显而易见的后怕:“当时情况危急,间不容发,容不得人多想。能护你周全,让你避开那致命一击,于我而言,便是值得。况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稍稍展开双臂,示意自己无恙,随即语气愈发柔和,“说起来,此番真要多谢苏九,若非她医术精湛,胆大心细,又奋不顾身潜入暗流相救,我恐怕真要葬身那幽暗冰冷的地底之水了。”
“苏九确实功不可没,此番回去定要好好谢她。”
裴昭雪点头赞同,随即又收敛了神色,正色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你日后断不可再如此莽撞行事!查案固然重要,维护同伴亦是应当,但性命更非儿戏,岂能轻易舍弃?若你再有闪失,教我……教我们大家如何自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深切关怀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失落的紧张,却让白砚舟的心弦被重重拨动,涟漪阵阵。
他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些许嗔怪与强烈担忧的神情,与平日里那个智珠在握、冷静果决、仿佛无所不能的裴司直判若两人,心中不由一动,一股混杂着怜惜与悸动的暖流汹涌而至。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借此动作掩去眸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更深沉的情愫,只将翻涌的心潮化作一句轻而坚定的承诺:“好,你的话我记下了。日后……定会更加珍重自身,行事前多思量后果,不让你……和所有关心我的人再担惊受怕。”
裴昭雪并未立刻深究他话语中那细微的、意味深长的停顿和其中可能隐藏的深意,只当是同伴之间经过生死考验后更加牢固的承诺与责任,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嗯,记住便好。你的医术才华,于国于民皆有大用,定要善自珍重。”
两人又沿着溪边漫步了一段距离,随意聊了些对京中可能因“梵音案”而引发的局势变化、以及对那诡异案件本身的初步天马行空的猜测,气氛融洽而宁静。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洒下斑驳摇曳的光点,溪水潺潺,鸟鸣清脆,暂时驱散了旅途的疲惫与萦绕不散的案情阴霾。
然而,白砚舟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明显超越寻常同僚之谊的细致关心与守护之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已在裴昭雪那专注于案情、于情感一事尚且懵懂未察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细微而持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