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汴京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便愈发稠密,而关于裴昭雪独力破获运河连环诡案、拯救下游三城的消息,在民间也传得越是沸沸扬扬,版本层出不穷,也愈发离奇精彩,充满了市井的想象与夸张。
这一日,车队在官道旁一处人流熙攘的茶棚打尖歇脚。
茶棚里聚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脚夫和行人,几碗粗茶下肚,汗巾一抹,便天南海北、唾沫横飞地聊开了。
很快,话题便不由自主地、热烈地拐到了近期最引人注目、也最富传奇色彩的“运河诡案”上。
一个行商模样的中年人,显然消息灵通,说得唾沫横飞,引人侧目:“……嘿!你们是都没听说啊!咱们汴京城里那位裴司直,裴青天,裴大人!那可真是神了!简直如同戏文里的包龙图再世!据说那运河里不知怎的,闹起了‘水鬼’,专找那些身强力壮的漕工索命,死的模样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哟,七窍流血,面目扭曲,身上还有青黑色的鬼画符!官府查来查去,屁都没查出来!结果咱们裴大人一去,嘿!您猜怎么着?”
他故意猛地一拍大腿,卖了个大大的关子,吊足了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人的胃口。
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他才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神秘兮兮地继续渲染:“裴大人那是文曲星君,不,是专门掌管刑狱的星君下凡!能通阴阳,晓鬼神!她老人家,不,她这位女中豪杰,直接夜审龙王,焚香祝告,逼问那作恶水鬼的来历跟脚,这才查出,原来是三十年前那场大洪水里被官府……
咳咳,被淹死的冤魂积怨成煞,出来作祟索命!裴大人便择吉日设下七星法坛,披发仗剑,与那冤魂头子,一个姓洛的瞎眼老河官化成的厉鬼,在波涛汹涌的河底大战了三百回合!直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裴大人念动真言,请来九霄天雷,咔嚓一声,这才劈散了那老鬼的魂魄,将其打得魂飞魄散,彻底平息了风波!这才保住了下游三座城池几十万百姓呐!”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旁边有人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手里的茶碗都忘了放下:“我的天爷!竟有这般厉害神通?不是说裴大人是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吗?竟有这等降妖伏魔的本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另一个看似走街串巷、消息灵通的货郎立刻插嘴,带着一种掌握内部消息的优越感:“嗐!你这消息早过时了!落后了!什么年轻小娘子?那都是表面!我二舅姥爷家的表侄就在宫里当差,伺候贵人的!他前儿个偷偷传出来的确凿信儿,说这位裴大人,其实是位金枝玉叶的郡主!是皇上嫡亲的侄女!凤子龙孙!自幼就得异人传授,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断案如神,明察秋毫!这次是奉了密旨,微服私访,专门下来整治这些祸乱地方的邪祟冤案的!那身份,尊贵着呢!寻常人想见一面都难!”
“郡主?!”众人一片哗然,议论声瞬间如同炸开了锅,充满了震惊与敬畏。
“难怪!难怪如此了得!原来是龙子凤孙!”
“我就说嘛,寻常女子哪能有这般魄力、胆识和通天本事!”
“这可是青天大老爷……不不,是青天郡主啊!是咱们百姓的福星啊!”
茶棚里充满了各种惊叹、猜测和对“裴郡主”神通广大的描绘,越传越是神乎其神。
茶棚角落里,裴昭雪一行人便装打扮,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已然脱离事实基础的传言,表情各异。
裴昭明忍不住以拳抵唇,接连轻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掩饰住嘴角那压抑不住的笑意和眼中的荒谬感。
白砚舟亦是莞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身旁同样一脸哭笑不得的裴昭雪。
裴昭雪本人却是扶额叹息,一脸无奈与困扰,她轻轻搅动着碗中那粗劣混浊的茶水,低声道,声音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真是越传越没边了……什么星君下凡,夜审龙王,呼风唤雨……若我真有那般未卜先知、驱使鬼神的神通,又何须我等在地底与洛清河斗智斗勇,拼得你死我活,几近葬身鱼腹……”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民间以想象弥补认知的差距,却离真相越来越远。
裴昭明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压低声音道:“郡主,民间传言,自古便是如此,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追求的就是个离奇精彩。不过,你如今这‘断案如神’、‘郡主神通’的名声,怕是已经如野火般传开了。于你日后查案,或许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能无形中震慑一些宵小之徒,也能让不明真相的百姓在面对官府调查时,多几分配合与信心。
裴昭雪摇了摇头,神色并未放松:“虚名累人,更易招祸。破案靠的是详实的证据、严密的逻辑推理与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细心勘查,而非这些神怪玄虚之说。我只盼这过于响亮的名声,莫要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猜忌乃至麻烦才好。”
她深知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尤其是她这“郡主”的身份若被有心人坐实并大肆渲染,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恐怕会更引人注目,也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民间议论如火如荼,将裴昭雪的形象一步步推向了神坛,而这突如其来的“神断”之名与“郡主”光环,究竟会为她带来的是查案的便利,还是更大的、意想不到的风浪与危机,此刻尚是未知之数,唯有等待时间一步步去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