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的邺城,铜雀台的工程已近尾声,那巍峨的轮廓在漳水之畔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象征着曹操日益膨胀的权势与野心。
而在这座北方权力中心的丞相府内,近半年来最耀眼的光芒,却并非来自那高台广厦,而是源自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曹冲。
曹冲的聪慧,早已不是府中的秘密。
但自去岁起,这份天资仿佛冲破了某种桎梏,掩盖了他所有的兄弟。
这一日,丞相府正堂之上,曹操正与麾下重臣商议军政要务。
议题涉及南方孙权与荆州刘表的最新动向,以及西部马腾、韩遂等军阀的安抚问题。
堂内气氛严肃,荀彧、荀攸、程昱、贾诩等人各抒己见,曹操凝神静听。
恰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童声自堂外响起:“父亲!父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冲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锦袍,像一只灵巧的燕子,挣脱了环夫人试图拉住他的手,欢快地跑了进来。
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制作精巧的木质小船模型。
环夫人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歉意与骄傲,连忙向曹操和诸位大臣行礼:“冲儿顽皮,打扰明公与诸位先生议事了,妾身这就带他下去。”
曹操却摆了摆手,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向来宠爱这个幼子,尤其是近来看他展现出的非凡才智,更是视若珍宝。
“无妨,冲儿,过来。”
曹冲跑到曹操身边,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小船:“父亲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根据《墨子》书里的记载,改进了舵和帆,在水里跑得可快了!”
曹操接过那小巧的船只模型,仔细端详,果然见其结构精巧,与寻常孩童玩具大不相同。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冲儿还读了《墨子》?”
“回父亲,孩儿近日在读,其中《经说》、《备城门》诸篇,虽言守城,但其中杠杆、滑轮、斜面之理,亦可应用于舟车器械呢!”曹冲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侃侃而谈。
堂下众谋士闻言,皆露出惊异之色。
程昱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冲公子天纵奇才,竟能由守城之术悟及舟车之利,举一反三,实乃罕有!”
荀彧也捻须微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冲公子年纪虽小,见识已不凡,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曹操听着众人的夸赞,看着身边聪慧绝伦的儿子,心中那份得意与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大笑着将曹冲抱起,放在自己膝上,“好!好一个举一反三!我儿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他兴致勃勃,又指着堂中悬挂的荆州地图,半是考较半是玩笑地问道:“冲儿,你既如此聪慧,且说说,若我要取荆州,当如何行事?”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可是真正的军国大事!
众人目光皆聚焦在那小小的孩童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
曹冲歪着头,看着那复杂的地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充满了思索的光芒。
他伸出白嫩的手指,点向襄阳:“刘表坐拥荆州,看似强大,但其性多疑,麾下蔡瑁、蒯越等大族各怀心思,并非铁板一块。”
他的手指又移向江夏:“黄祖与刘表有隙,可为我所用。”
最后,他看向江东:“孙权虎视眈眈,欲报父仇,或可暂结为援,牵制刘表兵力……父亲当先稳固中原,广积粮草,遣能言善辩之士分化荆州内部,待其自乱,方可一举而下。”
这番分析,虽显稚嫩,格局亦不够宏大,但出自一个七岁孩童之口,已堪称惊世骇俗!
他竟能清晰地指出荆州内部的主要矛盾和外部的可利用因素,其思路之清晰,令在座诸多谋士都暗自心惊。
程昱眼中异彩连连,看向曹操,语气带着郑重:“明公,冲公子之智,近乎妖矣!此真天赐麒麟子以助明公成大业!”
曹操心中震撼更甚于他人。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儿子,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吾家麒麟儿!真吾家麒麟儿也!”
自此后,曹操对曹冲的宠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时常带在身边,无论是接见使者、巡视军营,甚至是一些不太机密的议事,都允许曹冲旁听。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环夫人院中,各类珍玩古籍、名师鸿儒,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他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流露出“此子类我”、“欲传其后”的意向。
环夫人的院落,一时间风头无两,门庭若市。
往日里那些对环夫人出身微贱、性情温软不甚在意的仆役、甚至一些地位较低的官员家眷,如今都争相前来巴结讨好。
环夫人原本清静的居所,变得热闹非凡。
她虽不喜应酬,但为了儿子,也只得勉力周旋。
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厅堂主位,身上穿着曹操新赏赐的蜀锦华服,头上簪着璀璨的珠翠,容颜因这尊荣而焕发出新的光彩。
但在那双依旧温婉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姐姐如今真是苦尽甘来了!”一位平日并无深交的夫人奉承道,“冲公子如此得丞相喜爱,将来这府中……乃至这天下,怕是都要仰仗姐姐和冲公子呢!”
这话语如蜜糖,却又带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