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八年乡试放榜日,格物商会的气氛格外紧张。张氏对着观音像默默祈祷,丫丫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紧张地啃着指甲,陆义则是则是在院中来回踱步紧盯着大门。沈默盯着账本,半天没翻一页。赵德柱在院子里驴拉磨似的转圈,嘴里碎碎念:“祖宗菩萨土地爷,甭管哪路神仙,让俺老赵蹭个尾巴尖儿也成啊……”。然而此刻陆仁因为乡试身心俱疲,正在呼呼睡大觉。
突然!
“哐——哐——哐——!”
急促的锣声由远及近。
“来了!”赵德柱一个激灵窜到门边,差点和冲进来的第一个报子撞个满怀。
报子甲嗓门洪亮,带着职业的喜气:“捷报!恭喜贵府老爷马讳武!高中弘治八年河南乡试第四十六名!荣登乙榜——!”
“啥?!马武?!第四十六?!”赵德柱一愣,随即看向旁边抱着胳膊、一脸“我居然真中了?”表情的马武,嗷一嗓子扑过去,“马兄弟!行啊你!真中了!第四十六!举人老爷!哈哈哈!”他激动地拍着马武结实的后背,砰砰作响。马武被拍得龇牙咧嘴,黝黑的脸上却绽开憨厚又难以置信的笑容,挠挠头:“嘿…嘿…真…真中了?” 他接过喜报,翻来覆去地看,跟看稀罕军报似的。
还没等马武看明白呢,第二个报子乙挤了进来,声音更高亢:“捷报!恭喜贵府老爷赵讳德柱!高中第五十名!荣登乙榜——!”
“五……五十?!哈哈哈!中了!俺老赵也中了!吊车尾也是举人老爷!”赵德柱彻底疯了,一把抢过自己的喜报,得意地抖得哗哗响,原地蹦起老高,落地时差点踩到丫丫的小脚丫,“第五十名赵老爷在此!都瞧见没!以后请叫俺赵老爷!” 他兴奋地挥舞着喜报,差点糊旁边沈默一脸。
沈默嫌弃地往后躲了躲,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期待和紧张。
紧接着,第三个报子丙中气十足地吼:“捷报!恭喜贵府老爷沈讳默!高中第六名亚魁!荣登乙榜——!”
“第六?亚魁?!” 赵德柱的狂笑卡在喉咙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比听见自己中了还震惊。只见一向八风不动的沈默,此刻脸上“唰”地飞起两团红晕,整个人像被点了穴,僵在原地。下一秒,他猛地冲过去,几乎是“夺”过报子手里的喜报,手指抖得像抽风,死死盯着上面的名字和名次——“第六名!亚魁!沈默!” 确认无误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下巴脱臼的举动——他一把撕下账本空白页,抓起旁边钱匣子里的铜钱就往上狂撒!“赏!都赏!!” 声音激动得完全变调,哪还有半分“闷葫芦”的样子?丫丫欢呼着满地捡钱。
赵德柱酸溜溜地撇嘴:“啧,第六了不起啊?俺五十也是老爷……” 话音未落。
第四个报子丁挤进来,声音带着点喘却更显郑重:“捷报!恭喜贵府老爷徐讳文谦!高中第五名经魁!荣登乙榜——!”
“第五?!经魁!徐木头!你藏得够深啊!” 赵德柱又惊了,转身就去拍徐文谦的肩膀。徐文谦此刻也难掩激动,虽然努力维持着温润形象,但嘴角咧开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赶紧整理了一下被赵德柱拍歪的衣襟:“侥幸,侥幸罢了。同喜同喜。” 他接过喜报,看着上面“第五名经魁”的字样,眼中光芒闪动。
院子里已经闹腾开了。四个中了举的“准老爷”加上报子和商会的人,乱哄哄一片。张氏看着眼前这四位,激动得直抹眼泪,可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陆仁紧闭的房门——仁儿呢?怎么还没动静?心又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
“哐哐哐哐哐——!!!”
一阵密集得如同战鼓擂动、排山倒海般的锣鼓声,以一种碾压一切的王者气势,由远及近,直扑商会大门!这动静,比前面四波加起来还要响十倍!震得窗户纸都在抖!
一个身披耀眼大红绸、帽插金花、满面红光、气宇轩昂的报子头儿,在四个同样精神抖擞、敲锣打鼓的跟班簇拥下,迈着虎步,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那派头,那气场,瞬间让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连撒钱的沈默都停了手,铜钱哗啦啦掉了一地。赵德柱也忘了显摆他的“五十名”,张着嘴,呆若木鸡。
报子头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陆仁房门方向。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洪亮得如同金钟炸响,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尊崇和狂喜,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捷——报——!!!”
“贵府老爷陆讳仁!高中弘治八年河南乡试第一名——解元!!!”
“荣登乙榜——鳌头独占——!!!”
“轰——!”
短暂的、绝对的死寂后,更大的声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掀翻了屋顶!
“解元?!第一名?!仁哥儿是解元!头名解元!!”赵德柱的嗓子彻底劈成了破锣,他嗷嗷怪叫着,把手里自己那张“五十名”的喜报随手一扔(好巧不巧又糊在了刚捡完钱、一脸懵的丫丫小脸上),像颗出膛的炮弹,嗷嗷叫着冲向陆仁的房门,“解元!我哥是解元!!”
沈默手里的铜钱“哗啦”一声全撒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报子头儿手里那份最大、最精致、仿佛镶着金边、写着“解元”的大红喜报,眼圈瞬间红透,嘴唇哆嗦着,憋了半天,终于吼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发自肺腑的呐喊:“陆兄!解元!!” 比自己中了亚魁还要激动百倍!
马武咧着大嘴,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蒲扇般的大手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好!好!陆哥儿!解元!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给咱兄弟长脸!” 震得旁边的报子丙直缩脖子。
徐文谦也忍不住用力鼓掌,笑容满面,由衷赞叹:“陆兄!解元!实至名归!魁星高照!”
张氏已经彻底哭成了泪人儿,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一边抹着汹涌的眼泪鼻涕,一边以超越年龄的速度往屋里冲:“仁儿!我的儿啊!解元!你是头名解元啊!!” 那气势,报子头儿都下意识地让开了道。
屋里,被外面几波报喜吵得半醒、正揉着惺忪睡眼纳闷“外面怎么这么吵”的陆仁,还没完全搞清状况,就被破门而入、激动得快疯魔的母亲和紧随其后、嗷嗷叫唤的赵德柱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儿啊!解元!你是头名解元啦!” 张氏捧着儿子的脸,又哭又笑,眼泪鼻涕全蹭陆仁衣服上了。
“陆解元!魁首!头名啊!” 赵德柱兴奋地摇晃着陆仁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恨不得把他摇散架。
陆仁被晃得七荤八素,手腕的伤也被碰着了,疼得他“嘶”了一声,但脑子瞬间被“解元”俩字炸得一片空白:“解……解元?我?头名?”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罢工,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报子头儿恭敬地、带着无上敬意地双手奉上那份沉甸甸、象征着河南士子最高荣耀的大红镶金喜报。沈默不知何时已经挤了过来,用自己那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当的手,替还有点发懵的陆仁接了过来,再无比郑重地递到他眼前,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陆兄,您的解元喜报!恭喜陆解元!魁星高照!”
陆仁看着喜报上自己名字后面那金光闪闪、力透纸背的“第一名解元”,再看看院子里——中了第四十六名、正憨厚大笑的马武;中了第五十名、还在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赵德柱;中了第六名亚魁、眼圈红红却激动无比的沈默;中了第五名经魁、含笑鼓掌的徐文谦;还有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母亲和顶着“五十名”喜报、一脸懵懂却也跟着傻乐的丫丫……
“给解元老爷贺喜——!!!” 震天的欢呼声直冲云霄。赵德柱怪叫着冲向酒窖,沈默终于想起来刚才撒的钱太多了一阵心疼,马武乐呵呵地开始维持“老爷们”的秩序,徐文谦含笑招呼几位尊贵的报子入座喝茶。丫丫顶着那张被“五十名”喜报二次糊脸的小花脸,兴奋地蹦跳:“哥哥是最大的老爷!喝酒!吃席!”
陆仁站在喧闹狂喜的漩涡中心,手腕的刺痛提醒着他这功名来之不易。他捏了捏袖中那块格物院的旧铜腰牌(嘿,现在得叫“举人老爷兼格物院行走”的腰牌了),看着眼前这喜气洋洋的场景,前一段的阴霾一扫而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豪气和踏实感瞬间填满胸腔!他左手用力一挥,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洪亮无比,盖过了所有喧闹:
“同喜!兄弟们!从今儿起,咱哥五个,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张婶子!开最好的酒!摆最大的席!赏!重重地赏!见者有份!咱们格物商会——今儿个全场消费,由本公子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