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一体……”
魏殳那虚无缥缈的低语,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死寂的棺材铺里嗡嗡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安心几近冻结的心脏上。
一体?
她和这颗腐烂的、被缝住了嘴巴、挖空了眼眶、刻着恶毒符文的头颅?
和这具充满无尽痛苦与怨毒的无头女尸?
这怎么可能?!
荒谬!恐怖!无法接受!
安心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到极点的念头,怀中的头颅包裹变得无比滚烫灼人,几乎要脱手而出。
“不……不可能!”
她声音尖厉,带着哭腔和彻底的抗拒,“你胡说!我怎么会……我明明是活生生的!我有体温,有心跳!我怎么可能是……是这种东西的一部分?!”
魏殳看着她剧烈反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她依旧紧紧抱着的那个不断渗淌污水的包裹。
“感觉它。”
他的声音干涩而疲惫,“闭上眼,别用眼睛看,用你魂魄深处刚刚被触动的那一点‘联系’……去感觉它。”
安心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想感觉!
她只想把这可怕的东西扔掉,远远地跑开!
但魏殳的目光像是有某种魔力,钉住了她。而怀中那冰冷的包裹,那微弱却持续传递过来的悲伤与恐惧,像蛛网一样缠绕着她的心神。
她颤抖着,极其抗拒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却骤然变得敏锐起来。
怀中包裹的冰冷触感,那渗出的污水浸湿她衣襟的粘腻,那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
然后,是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细微的、如同心跳般规律的……悸动。从包裹深处传来,透过层层布料,微弱地、却又顽强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咚……咚……咚……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却又奇异地和她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隐隐产生了一丝……同步的趋势?!
安心猛地睁开眼,惊恐万状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包裹,仿佛那里面藏着一只随时会醒过来的怪物!
“感觉到了?”
魏殳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那不是活人的心跳,是残存魂灵在不甘叩问……它在呼应你。”
他不等安心消化这可怕的事实,继续用那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还有你的‘能力’。那绝非寻常修士所有。指尖画符,言出法随,甚至能触动我都难以破解的古老封印……你难道从未怀疑过,这力量从何而来?为何失去记忆,这身本事却仿佛与生俱来?”
安心哑口无言,浑身冰冷。她当然怀疑过!只是那空白的记忆和持续的恐惧让她无暇深思!
“玄玑子看到你时的震惊,他喊出的‘封印松动’……他恐惧的不是你,安心。”
魏殳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灵魂最深处的迷雾,“他恐惧的是你魂魄里沉睡的、正在苏醒的……‘那个存在’。”
“而那个存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空陶罐,“很可能,就是这女尸被抽离囚禁的本源,也是……你失去的那部分自己。”
“这女尸的怨,追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被夺走、被遗忘的部分!那八字不是标记,是共鸣!是残躯对本源的呼唤!”
轰——!!!
魏殳的话语如同一道道惊雷,接连劈在安心摇摇欲坠的神智上!
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柜台边缘,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破碎的线索、诡异的画面、那些本能的反应……一切似乎都在魏殳这石破天惊的推测下,找到了一个可怕到令人绝望的解释!
为什么碰触陶罐会看到那些记忆碎片?
为什么女尸会找上她?
为什么她的血和法术能克制那怨灵?
为什么邪师如此恐惧?
因为她,很可能就是这场惨剧最核心的受害者!
她的魂魄被撕裂,一部分被囚禁炼成怨煞,一部分失去记忆流落在外!
而那陶罐里封印的,就是她被夺走的过去!是她痛苦的根源!
巨大的冲击和颠覆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那不断滴水的包裹,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抗拒和恐惧!
不再是恶心,不再是害怕。
是痛!是撕心裂肺的痛!是同病相怜的悲恸!是被强行撕裂又彼此渴望的绝望!
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迟来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共鸣与哀悼。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头颅被缝住嘴巴的无言痛苦,被挖去双眼的永恒黑暗,被刻下符文的魂灵折磨……
那不仅仅是她的痛苦。
那就是……她的痛苦!
“啊——!!!”
安心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猛地抱紧了那个冰冷腐臭的包裹,整个人蜷缩着滑倒在地,哭得浑身痉挛,无法自抑。
魏殳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崩溃痛哭,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阻止。
只是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也悄然泛起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红晕和深切的疲惫。他守护的秘密,终究以最残酷的方式,揭开了冰山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安心的哭声才渐渐变为低低的、断续的啜泣。
她依旧紧紧抱着那头颅,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依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魏殳,声音沙哑破碎:“……是谁?那个玄玑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魏殳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何要针对你。我遇到他时,他已经是这般邪魔模样。我只知道,他背后似乎还有别的势力,所图极大。这抽魂炼煞的恶毒法门,绝非他一人所能独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空陶罐和地上焦黑的阵法痕迹,眼神无比凝重:“而现在,有更麻烦的家伙插手了。带走你本源的那位……目的难测,但绝非善类。那阵法的手法,比我见过的任何邪术都要……古老诡异。”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安心,语气沉重却坚定:“我们必须赶在玄玑子,或者那个神秘人之前,找回你的本源。否则,无论是被哪一方彻底掌控,后果都不堪设想。”
找回……本源?
安心怔怔地,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头颅。找回那被囚禁在别处的、属于自己的另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渴望,却又伴随着巨大的恐惧。
“可是……去哪里找?”她茫然无助地问。
魏殳走到那空陶罐旁,蹲下身,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沾染了一点罐口边缘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气息,然后闭上眼,仔细感知。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罐口残留的气息……与地上这阵法同源,但却指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微弱却清晰,向北,气息阴冷滞涩,像是去了某处极阴之地。另一个……”
他皱紧眉头,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另一个方向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仿佛不存在于现世一般,难以捉摸。但两者之间,似乎又有着某种诡异的联系。”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翻找出一张泛黄的、绘制着周边山川河流与城镇的简陋地图,铺在桌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处位于镇子西北方向的标记上。
“北边……极阴之地……”
他沉吟着,手指点着那个标记,“乱葬岗……或者更可能的是……废弃的义庄。”
他抬起头,看向安心:“玄玑子惯会利用这些地方行事。你的本源刚被取出,气息不稳,他最可能先去那里进行初步的稳固和炼化。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去义庄?从邪师手里抢夺本源?
安心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但看着怀中沉寂的头颅,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份残缺的痛苦与呼唤,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决绝,猛地压倒了恐惧。
她必须拿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知道一切的真相!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刹那——
怀中的头颅包裹,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或警告,而是一种疯狂的、濒临毁灭般的剧烈颤抖!
包裹的布料瞬间被一股从内部涌出的、冰冷刺骨的黑色怨气浸透!
那被缝住的嘴巴位置,麻线崩裂,腐烂的嘴唇猛地张开,发出一声无声却足以撕裂魂魄的尖啸!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怨念和痛苦,如同海啸般从头颅中爆发出来,狠狠冲入安心的意识!
与此同时!
棺材铺内,所有的棺材——无论新的旧的,完工的未完工的——全都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棺盖砰砰作响,仿佛里面的东西都要破棺而出!
角落里那些纸人,脸上的笑容扭曲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角度,墨黑的眼睛齐刷刷地流下黑色的血泪!
整个铺子温度骤降,墙壁上、地板上,迅速凝结起一层厚厚的白霜!
那口空陶罐更是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如同哀鸣般的碎裂声,罐身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好!”
魏殳脸色剧变,猛地看向窗外,“是玄玑子!他正在远处强行催动那无头女尸剩余的躯体和怨气!他想鱼死网破,或者……调虎离山!”
他的话音未落!
铺子那本就破损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彻底撞飞!
阴冷的狂风呼啸着灌入!
只见门外漆黑的夜色中,一个由无数残肢断臂、腐烂内脏和浓郁黑气勉强拼接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无头躯体,正摇摇晃晃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铺内一步步踏来!
它所过之处,地面冻结,草木枯朽!
而那扭曲躯体的断颈处,无数黑气翻涌,隐隐凝聚成一张模糊痛苦、不断嘶嚎的——女子的脸!
它直直地“盯”着安心怀中的头颅,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斥天地怨毒的咆哮: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