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行四五十丈,眼前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
这便是这密道内,最适合幽会的地方。
张无忌推开石门,门后是一间宽敞的石室,乃由天然石窟辟成。
室内深处,两具骸骨赫然倒卧于地,一高大,一纤秀,衣物尚未朽尽。
“这应是阳教主夫妇遗骸。”张无忌轻声道。
他走过去俯身准备收敛尸骨,小心托起上面的女子骨骸时,“叮当”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精致匕首自衣袍内坠落在地。
“先生,这里也有东西!”一旁的小昭也有发现,是在阳顶天的骨骸上,那是一卷旧羊皮和一封未拆印的信函。
张无忌目光扫过那羊皮卷,心头微微一震,往事回忆涌上头,当日被持国天诓骗看了上面的内容,然后被逼着成为明教教主的事迹又浮现了。
他定了定神,不去碰那羊皮,只取过那封信。信封上以苍劲笔力写着“夫人亲启”四字。
拆开火漆,张无忌借着火光细读起来。
此乃阳顶天绝笔。
书中悲愤坦言:他早已察觉夫人与师兄成昆私通。那日他正在此密室冲击乾坤大挪移神功的紧要关头下竟听得秘道外二人低语缠绵!真气登时狂走岔道,走火入魔,经脉尽毁。自知命不久矣,他疾书此信留与夫人后,欲与成昆同归于尽。
信末笔锋转厉,关乎明教存续大业:失落已久的圣火令,在波斯明教总坛。然总坛竟挟令勒逼,欲令中土明教俯首称臣于蒙元朝廷。上代衣教主凛然拒之,遗命后世教主:若有人能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定要亲赴波斯,迎回圣火令!
最终,阳顶天留下明教传位遗命:‘无论何人,能为本教迎回圣火令者,便是第三十四代教主!在此之前,由谢逊摄副教主之位,暂摄教务!’
信后便是一张密道全图,注明了各处岔道和门户。
张无忌读完书信,喟然长叹:“不想阳教主早已洞悉他夫人与成昆之私情,却也酿成我明教倾覆之危!”
小昭在旁听得茫然:“先生,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无忌便简单将阳夫人私通成昆,引出成坤祸乱明教的始末扼要道来。
小昭听得秀眉微蹙,细声道:“论起来,这桩祸事确要归咎阳夫人。若她情系成昆,当初就不该接受阳教主的婚事。既已许嫁,更不该暗通款曲,终至害人害己,还几乎葬送了明教。”
“小昭,”张无忌微感讶然,凝目看她,“你这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通透见解?”
小昭面上一红,垂首道:“不过是听多了市井评话,人云亦云罢了……”
说着捧起那羊皮卷,眼中好奇之色闪动:“先生,咱们这就瞧瞧这乾坤大挪移究竟有何神妙,好不好?”
张无忌见她欲启卷轴,摇头莞尔:“我教铁规,唯教主方能修习此功。你一旦知晓了其中关窍,明教上下可就要奉你为主喽。”
“我才不要,”小昭目光盈盈望向他,“我只觉先生若来做明教教主,那才是最好的!”言罢,竟毫不犹豫地皓齿一启,咬破自己指尖。
殷红的血珠抹在看似空白的羊皮卷上——刹那间,密密麻麻的字迹图式如水浸墨染般透现出来!
小昭把羊皮卷递到张无忌面前,“先生,你还是快点练完这乾坤大挪移,然后去成为教主。”
张无忌眼神倏凝:“小昭,你认真告诉我,你可是总教派来的人?”
“先生,我只是一奴仆,哪有可能是总教的人……”
“那你如何知道这羊皮卷需血方能使秘字显形。”
“我,那是我无意中听杨左使他们提到过。”
“小昭,你可知道,这一关窍。唯有教主和教主心腹才知晓,他们断不会轻易说出口,更不会让你听到。”
他语声渐沉,目光如电扫过她异域风情的明媚脸庞:“你这容貌举止,深目高鼻,隐约透着胡人血脉。嘿,总教为了这套心法,当真是不惜成本,连你这样年幼的女孩儿也舍得抛入虎狼之地?”
小昭如遭电殛,娇躯猛地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却是一言不发。
“你要看……便看吧。”张无忌见她如此,心头到底不忍,喟然道,“但务必牢记:那第七层心法中,有十九句是前人错置的邪道悖论,你可万万习练不得。否则真气逆冲,神仙难救。”
“先生……”小昭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您……您为何要将这……这秘密告知于我?”
“其实,”张无忌缓了语气,“波斯总教何须这般藏头露尾派人来‘偷’?他们若肯以兄弟之教相待,堂堂正正遣使求取,我明教又何吝这拓本一册?如今却盗我圣教至宝圣火令,还胁迫我们。”
他目光炯炯直视小昭:“你先将此心法暗暗记下,暂且莫回波斯。这羊皮卷,我还有大用——我要以此物为凭,亲向总教索回我教圣火令!”
此话一出,小昭浑身剧震。要以此物去换圣火令,这与她苦苦所求岂不是背道而驰?
再一想眼前这位先生,虽相识不过短短时间内,先是教她如何扮丑,又帮她摘了玄铁镣铐,刚刚又告知她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秘密。
却没有因她别有用心而立下杀手,反倒出言提醒她莫要误入歧途……这份磊落胸襟与爱护之情,实是她混迹明教以来从未感受过的。
百般滋味顷刻间涌上心头,她只觉再也无法欺瞒眼前这位先生。
终于,她猛一抬头,清泪已滚落腮边:“先生!我……我实不相瞒了……”
语声里已是浓重的哀伤与决然,“我不是总教派来的探子……冒死来此……只为救我娘亲一命啊。”
张无忌闻言一怔:这乾坤大挪移乃引出人体的潜力,可没法为人疗伤。他心中疑虑更生。
“我娘……”小昭吸了一口气,凄然道,“本是波斯总教座下圣女。”
“当年她奉总教密令来到光明顶,欲夺心法。可,可就在此处,却与我爹爹相遇,生死相许、情愫难抑,双双离开了光明顶,后来便有了我。”
“只是总教森严教规,圣女失贞者,必要处以烈火焚刑。而总教如今教主已死,凡流落在外的圣女均被勒令归教。我娘……”
“我娘得知后逼我而来,若能盗得心法归献总教,或能抵其罪愆,求……求一条生路。”
张无忌听罢动容,望着这为救母而孤注一掷的少女,沉声道:“你为母孤身犯险,一片孝心。可小昭,你亦该明白,那圣火令亦是我中土明教万千教众之魂所系。”
“我只知……我不能眼睁睁看我娘死……”小昭泫然欲泣,几乎不能成声。
“唔……”张无忌略一思忖,眼中精芒一闪,“令堂如今,可能寻得到法子联络波斯总教现今的主事之人?”
“先生是想……?”
“传书信过去!”张无忌断然道,“让他们将持有我教圣火令的能主事之人派来!就在光明顶,我要与他们开诚面议——你放心,届时我不止要令他们奉还令牌,更要保令堂性命无虞!”
小昭惊疑交加:“那是波斯总教!是……中原明教的上属。”
“什么上属!”张无忌冷笑一声,挥手截断,“早已各行其道了!他们既不顾及情面,使出这般不轨心思,还想我们俯首听命?”
他目光如视远山,仿佛穿透万里黄沙:“况且,这百年沧桑,总教,想必亦不复往昔盛景了吧?”
当初他(杨过)接掌明教后,早与波斯一刀两断,但还是暗察其境况,知道它多年内讧分裂不休,直到他离任后还是如此。
他不信百年过后,总教还能恢复以往的厉害。否则,他们也不会惧怕元廷,还想让他们中原明教屈服。
小昭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暗想:“娘那般惧怕总教,简直视如蛇蝎,可在这位先生口中,倒似不值一提……”脸上不免露出忧色。
见小昭这模样,张无忌知道对方定是不太相信,“你可以和你娘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只是我们是一定要把那圣火令拿回来的,其余其他的,都能商量。”
小昭只得点头应下,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
“若要记下那乾坤大挪移心法,”张无忌提醒道,“趁此时机速速记诵。出了此地,再想看便难了。”
“先生……您真不瞧一眼么?”小昭低声问。
“不必。”张无忌闭目摇头,自寻一角盘膝坐下,运功调息。
小昭见状,只得收束心神,将羊皮卷捧于眼前,凝神默记。
张无忌微睁眼缝,瞥见她全神贯注的侧影,心下暗转念头:“义父他此刻究竟在何处?敏姑娘虽曾言道找到义父。唉,只可惜我对她落脚何方、身世来历也茫然不知。”
“待寻回义父,一要了结他与成昆的恩怨,二要助小昭母女脱困,三要取回圣火令重振明教声威。”
至于那教主之位,张无忌打定主意绝不再沾。
上一次可是众人苦逼强推,这一回说什么也不干了。所以,他不会显露出他会乾坤大挪移这门武功,就算使用了,也会推脱成是太极拳。
许久,小昭走了过来,低声道:“先生,我记全了。只是那第七层十九句谬误……”
张无忌睁眼,见她眸光忐忑,便将那十九句荒谬之处一一指明。小昭细细复述确认无误,心底那块大石才落了地——她原怕这位先生终究心有芥蒂,不肯尽言。
“咱们上去吧。”张无忌说罢,抱起阳氏夫妇骸骨,又拿回那副玄铁镣铐,且让小昭装回“中风”的模样。
两人循路而出,刚出了密道口,便见杨不悔闺房内影影绰绰聚了十余人。
杨不悔一见小昭跟在张无忌身后,柳眉倒竖,几步冲上前来:“好你个小昭!倒要主子满山遍野地寻你!”
“小姐,奴婢……”小昭慌忙垂首。
杨不悔目光如电,瞥见她手足空悬:“咦?你那副手铐脚镣呢?”
“在此。”张无忌放下遗骸,从容取出镣铐递向杨逍,“在下见她戴着实在艰难,便先解下了,杨左使勿怪。”
“无妨。”杨逍淡然一笑,眼神却转向小昭,“不悔,你先带她下去。”
“且慢,”张无忌微微踏前一步,“杨左使,这位小昭姑娘与在下有些渊源,贵教上下……还望多予照拂。”他心知杨逍定要盘问地道之事,唯恐小昭吃亏。
杨逍嘴角笑意深了几许:“易大侠尽管放心。不悔,听见了?须得好好照管小昭,不得令她受了委屈。”
话中玄机暗藏。张无忌暗叹一声,只盼速速了结明教与六大派的纠葛,便带上小昭离开这泥潭险地。她留在此处已无必要,反倒危机四伏。
“杨左使,”张无忌又自怀中取出两物,“此乃阳教主遗书与羊皮卷,是从阳教主身上掉落的。遗书中……自有交代身后之事。”
他故作不清楚羊皮卷上记录着什么,随意地给到杨逍。
杨逍神色一肃,先将羊皮卷郑重收起,方与殷天正、韦一笑等人展阅那封书信。
杨不悔轻哼一声,带着小昭离去。
众人读完书信,一片沉寂。
饶是这些江湖豪杰历经风浪,此刻也不免面面相觑,喟叹连连。
谁能料想当年变故竟是这般缘由?想到自身这二十年来为争权夺位起的纷争,心底更添几分愧疚。
张无忌待众人回神,朗声道:“诸位,若欲迎回圣火令,怕是要和那波斯总教做一桩交易了:以《乾坤大挪移》心法,换回圣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