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声。周文柏说出的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形状的涟漪。
唐莜莜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她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到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
“不可能。”这三个字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赵铁柱的伤腿在颤抖，他强撑着站稳，手里那根染血的钢管握得更紧：“周老头，你他娘是不是疯了？那人早就——”
“死了？”周文柏苦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也希望他死了。十五年前那场事故，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反应釜泄漏里。包括我。”
顾知远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插入花白的头发：“老师……所以这些年，你躲在这里，是因为……”
“因为我发现了真相。”周文柏转身看向中央那团悬浮的蓝色能量体，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事故不是意外，是他故意引发的。为了掩盖他带走第一批原始菌株样本的事实。”
控制室外的走廊里，“窃火者”的喊声和脚步声正在逼近。枪声零零星星，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巨响。
“他需要时间。”周文柏语速加快，“需要时间研究那些样本，建立自己的势力。‘窃火者’不是突然出现的，它花了十五年慢慢长成现在的样子。”
唐莜莜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周文柏重复这个问题，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莜莜，你父亲的研究触及的是什么？是生命能量与地脉共振的奥秘。在有些人眼里，这不是科学，这是力量。能控制人心的力量，能影响自然的力量，甚至……能让人超越生老病死的力量。”
他指向控制台上一个老旧的相框。玻璃已经碎裂，但照片还能看清——年轻的唐明川、周文柏，还有第三个人，三人并肩站在研究站刚建成的大门前，笑容灿烂。
第三个人，就是那个名字的主人。
“我们都曾怀揣理想。”周文柏的声音低下去，“想让这项研究造福于人。但他看到了别的东西。他看到的是垄断，是权力，是能用生物电信号影响他人思维的‘工具’。”
门外传来撞击声，厚重的金属门震颤了一下。
“他们要炸门！”王老五尖叫。
周文柏却异常平静：“这道门能撑十分钟。莜莜，现在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他走到控制台前，快速敲击几个按键。主屏幕上出现一个倒计时——【55:47:22】。在倒计时下方，有两个并排的按钮，一个红色，一个绿色。
“红色按钮会启动紧急疏散程序，同时释放所有抑制气体，让能量核心在八小时内缓慢消散。但研究站里所有人，包括外面那些‘窃火者’，包括我们，都来不及撤离。”
“绿色按钮会打开核心防护罩，让你进行血脉引导。但这需要时间，至少两小时。这两小时里，防护罩是打开的，如果有人闯进来……”
周文柏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如果选绿色按钮，他们就要在核心完全暴露的情况下，一边进行引导，一边抵御进攻。
“没有第三条路？”唐莜莜问。
“有。”周文柏看向昏迷在角落的李睿，“那孩子的父亲，张建国，当年留了一个后门程序。如果同时按下红绿两个按钮，再输入正确的密码，可以启动‘休眠协议’。核心会进入深度休眠，所有能量活动暂停。”
“但代价是，休眠只能维持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后，如果没有唐家的血脉能量重新激活引导，核心会直接爆炸，威力是自然过载的三倍。”
顾知远猛地抬头：“所以当年明川没有用这个方案……”
“因为风险太大。”周文柏点头，“四十八小时，太短了。短到可能找不到解决方法，短到可能来不及疏散任何人。”
撞击声更响了，门框边缘开始变形。
赵铁柱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选啥都行，赶紧的！那帮孙子要进来了！”
唐莜莜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看着那两个按钮，看着控制室外越来越近的威胁。她想起父亲信里的最后一句话：“莜莜，有些选择没有对错，只有你能否承担它的重量。”
她闭上眼睛。因果能量已经恢复到【62\/500】，不足以预知未来，但足够做一件事——查看。
她将能量集中，目标不是按钮，不是核心，而是周文柏刚才说的那个名字的主人。她想看看，那个她曾经称为“林叔叔”的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能量如水般蔓延。她看到的不再是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和的青年学者，而是一个坐在宽敞办公室里的男人。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通过一部老式电话下达指令。
然后她看到了顾知远的儿子顾家明。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脸色苍白但还活着。房间里有个小书架，上面摆着几本工程学教材。
她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文件，盖着公章的文件，关于“特殊生物资源回收与利用”的批复。签字栏里的名字，不止一个。
唐莜莜睁开眼睛。
“密码是什么？”她问周文柏。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选择。他快速报出一串十六位的数字字母组合：“这是张建国设的，用的是他儿子的生日和你父亲的研究员编号。”
唐莜莜记下了。她走到控制台前，双手同时放在红绿两个按钮上。
“莜莜！”顾知远挣扎着站起来，“太危险了，四十八小时——”
“够用了。”唐莜莜打断他，“够我做完该做的事。”
她按下按钮。
控制台发出尖锐的提示音，一个小键盘从台面下弹出。唐莜莜输入密码，每按下一个键，键盘就发出“嘀”的一声确认。
当最后一个字符输入完毕，整个控制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中央那团蓝色能量体还在发光，但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
屏幕上的倒计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计时——【48:00:00】。
与此同时，控制室的大门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声音。不是撞击，而是电子锁解除的“咔哒”声。
门缓缓滑开。
门外站着的不再是疯狂的“窃火者”枪手，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被俘的“窃火者”首领，他现在清醒着，但双手被反绑，脸色铁青。
另一个人，是唐莜莜刚刚在因果视界里看到的那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林国栋。
只不过现在，他的额头上顶着一把枪。
持枪的人从林国栋身后走出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唐莜莜同样熟悉的脸。
“郑叔叔？”唐莜莜难以置信。
郑向前，县里的老公安，当年她父亲唐明川的挚友。那个总是笑呵呵，会在过年时给她带糖吃的郑叔叔。
“丫头，受惊了。”郑向前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老周，多年不见。”
周文柏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控制椅上：“老郑，你再晚来一步，我就撑不住了。”
局势在瞬间翻转。
林国栋被推进控制室，郑向前随后进入，迅速关上门，重新启动门锁。外面的“窃火者”成员似乎被控制住了，不再有动静。
“简单说两句。”郑向前扫视室内，“三年前，我们接到线索，有一股境外势力在搜集当年第七研究站的资料。追查下去，发现国内有人接应。接应者隐藏得很深，直到老周冒险传出消息，我们才锁定目标。”
他看向林国栋：“林副主任，或者说，‘教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国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看郑向前，没有看周文柏，甚至没有看那个被俘的手下。他的目光落在唐莜莜身上。
“莜莜，你长大了。”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和你父亲真像。”
唐莜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国栋继续说，“你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为什么我要背叛明川，背叛我们当年的理想。”
他向前走了一步，郑向前的枪口立刻跟进。
“让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林国栋的声音突然拔高，“因为理想不能当饭吃！因为你们所谓的‘造福人类’，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他的脸扭曲了，那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当年研究站为什么被关停？不是因为事故，是因为有人害怕！害怕我们掌握的力量！他们宁愿把这一切埋在地下，也不愿让它见光！”
“所以我带走了样本，我自己研究。我花了十五年，终于弄明白怎么用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不用再受制于人！意味着我们可以——”
一声枪响。
不是郑向前开的枪。
子弹从控制室上方的一个通风口射入，精准地击中了林国栋的右肩。他踉跄后退，撞在控制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中山装。
通风口的栅栏被踹开，一个矫健的身影跳了下来——是之前消失的“鸭舌帽”。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落地后迅速举枪对准各个角落。
“清场完毕。”他对郑向前点头，“外面十七个，全部控制。有三个想反抗，已经处理了。”
郑向前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仍然对着林国栋：“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第七研究所，特别行动科，代号‘守夜人’。”“鸭舌帽”亮出一个证件，“三年前奉命调查研究站资料泄露事件。我们的任务有两个：一，保护唐明川研究员留下的核心资产；二，找出并清除内部叛徒。”
他看向林国栋：“林副主任，或者说，你在境外用的名字——‘K博士’，你的跨国生物技术走私网络，我们已经掌握了七成。剩下的，希望你愿意配合交代。”
林国栋捂着手臂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他笑了，笑得凄厉：“配合？交代？你们以为抓到我就结束了吗？”
他转向唐莜莜，眼神疯狂：“丫头，你知道你父亲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吗？不是那个能量核心，不是七叶莲，是他留在你身上的东西！”
“那个所谓的‘因果律系统’，那才是真正的宝藏！它能看见因果，影响因果，甚至……创造因果！”
“你以为它是怎么来的？是你父亲用他毕生研究的精华，加上从能量核心提取的某种‘本源物质’，在你小时候就植入你体内的！他把你变成了一个活体实验品！”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唐莜莜感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想起系统每次启动时的感觉，想起那种与能量核心的共鸣，想起父亲笔记里那些关于“血脉传承”的晦涩记录。
原来，那不是比喻。
林国栋的笑容越来越大，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现在核心休眠了，四十八小时。但你们知道吗？如果你体内的系统完全激活，与核心产生共振，休眠会被强行打破。到时候过载的速度会加快十倍，只需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四个小时。”
“而激活的方法很简单。”林国栋的眼睛亮得吓人，“强烈的情绪刺激，极端的求生欲望，或者……”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注射器，用尽最后力气扎向自己的脖颈！
“鸭舌帽”开枪了，第二枪击中林国栋的左胸。但已经晚了，注射器里的液体已经全部推入。
林国栋倒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抽搐。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诡异。
“或者，像我这样，注入高浓度的核心萃取物……”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无意义的嗬嗬声。然后，不动了。
控制室里，只有仪器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唐莜莜低头看自己的手。她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是冬眠的蛇感知到春天的气息。
倒计时还在屏幕上闪烁——【47:59:12】。
但她知道，有些倒计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