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电转:这娃娃,年纪虽小,身板也单薄,但眼神清亮有神,言语条理分明,武艺更是超群;
毫无寻常农户的畏缩,倒像是个读过书的。
还能带着这般精锐的商队,家世定然不凡。
最关键的是,这份在自己面前侃天命、论聚散的胆色……假以时日;
必是一块冲锋陷阵的好料,或是也能做躲在幕后出主意的狗头军师!
这买卖,怎么看都稳赚不赔!
他娘的,老子今天真是走了泼天的大运,竟捡到这么个宝贝!
念头一定,张飞再无犹豫,放声狂笑,不由分说一把将陆渊瘦小的肩膀整个捞进臂弯里:
“好小子!没说的!跟哥哥回山寨去!今日必须大醉三百杯,不醉不归!”
两人的身影顿时以一种极不协调却又异常和谐的姿势勾连在一起,仿佛真是失散多年重逢的异姓兄弟。
马车内,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另一重天地。
孙峦早已缩回了车厢角落,纤瘦的身子紧紧蜷着,素白的手指用力绞紧了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揉碎。
她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窗外——那个虬髯环眼、声若雷霆的莽汉;
竟和她皎月清辉般的哥哥挨得那样近,笑得那样畅快放肆!
一股酸涩的委屈猛地冲上鼻腔,堵得喉咙发紧。
哥哥似乎对她、对小茹姐姐都未曾露出过这般……全无顾忌的亲密?
那是一种男人之间才有的、粗糙却滚烫的默契。
难道大哥孙策不好吗?
江东的温山软水、碧空画舫,还比不上这中原之地的纷飞战火和荒野尘土?
她鼻尖一酸,眼前泛起薄薄的水雾,却倔强地咬住下唇,硬生生不让它掉下来。
她拼命去想梦里那位神仙老爷爷的话,那些关乎“天命”和“重任”的谆谆告诫,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细小浪涛。
可无论怎么努力,那份被忽视、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旁的小茹,早已惊得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她家公子陆渊,是何等矜贵清傲的人物?
平日便是面对江东陆氏族老,也向来从容自若,何曾见过他如此小心翼翼地,近乎……讨好地,去接近一个人?
一个荒谬又骇人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她的脑海:
公子舍弃江东,千里北上,风餐露宿,莫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访贤”;
也不是真心要寻那落魄的刘皇叔……他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莽夫?
难道公子他……竟有这等……特殊的癖好?!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小茹吓得猛地用手捂住嘴,仿佛生怕一个不慎就惊呼出声。
她小脸下意识的红了起来,随后慌忙摇头,试图把这骇人的想法甩出去——“呸,呸,呸,我在瞎想什么啊,羞死人了?
公子他才不是这样的……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呀!”
整个车厢里,只有不谙世事的圆圆,眨巴着一双纯净无垢的大眼睛;
好奇地看看窗外那对“亲密无间”的新朋友,又看看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的小姐和小茹姐姐。
她肚子里的小问号终于攒不住了,轻声细气地打破了死寂:
“小姐,小茹姐姐,公子和那个大胡子伯伯在玩什么游戏呀?
他们看起来……好得要穿同一条裤子啦!”
稚嫩的声音在沉闷的车厢里荡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缓缓淹没了每一个人。
护卫圈的核心处,空气仿佛凝滞。
孙敬与朱富飞快地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安。
“公子……当真会选刘皇叔?可刘皇叔分明是丧家之犬,这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孙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的嘶气,带着一股难以释怀的憋闷。
朱富那张胖脸皱得如同苦瓜,眼神复杂地闪烁:“公子怕是早就想好了的。
派阿彪去汝南打听刘皇叔的消息,又没瞒着你我。
可是……我们的根在江东啊!伯符将军(孙策)待我们恩重如山,江东基业稳固,何必……”
他重重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沉郁的沉默。
一尊铁塔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挪近,投下的阴影恰好将两人笼罩。
是阿彪。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却低沉坚定,不容置疑:
“二位何必考虑那么多,公子要走的,肯定不是我们都能看清的那条路。”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想想我们从江东出来之后的一切吧;
再想想公子潜移默化传授的那些东西,他是真正把我们当兄弟看,不是么?
在江东又能怎么样?不就是老爷家主家中的家奴么?真以为江东是能高枕无忧的安乐乡?
跟着公子,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信!但那尽头,绝对是我们现在还看不清的泼天前程!”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公子信谁,我们就把命交给谁。
这乱世,眼力见儿比刀把子更重要。能跟着真龙,才是唯一的活路!”
“谢彪兄点拨……”孙敬和朱富心头一凛,下意识抱拳。
这一路,陆渊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城府与见识,早已一次次颠覆他们的认知。
只是那份对故主孙策的旧日情谊,仍沉甸甸地坠在心头,难以立刻挥散。
“江东,永远是公子的故乡,但不是枷锁。
我相信未来,他会妥善处理好与江东的关系的”
阿彪吐出最后一句,目光却已越过众人,投向未知的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陆渊必将挣脱的过去和即将搏杀的未来。
就在所有人的心思都缠绕在陆渊与张飞身上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始终游离在这一切之外。
先前聚集的商旅路人早已遵照陆渊的指示散去,唯独一道身影,混杂在纷乱的队伍中,带着一种刻意的探究。
那是一位身形精瘦的老者,须发灰白,饱经风霜,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慑人;
丝毫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反而透着鹰隼般的锐利与清醒。
他面容清癯,深刻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无半分衰颓之气,只余下一种洞察世情的超然物外。
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葛布深衣,背上负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陈旧木箱;
手中一根暗黄色的藜杖轻点地面,支撑着他如古松般扎根于地的身躯。
他将陆渊与张飞的交锋、马车内无声的暗流、护卫间压抑的低语……所有的一切,尽数收入眼底。
那苍老却无比锐利的目光,最终长久地停留在陆渊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仿佛一个沉寂多年的谜题,终于在今日窥见了关键的线索。
另一边,张飞似乎终于将这“天降奇遇”囫囵吞了下去。
他猛地一拍自己锃亮的大脑门,发出“啪”一声脆响,扭过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锁住陆渊,狐疑中夹杂着最后的审视:
“等等!你小子!说得天花乱坠,你当真……不是我大哥特意派来寻俺老张的?”
陆渊坦然迎上他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绝无半字虚言!小子陆渊,江东吴郡人士。
此来中原,只为寻一个能搅动天下的‘势’!得遇三爷您这位应势而生的豪杰,实乃天意!”
“江东陆氏?”张飞眯了眯眼,陆家可是士族,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