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落人至,那雄壮如山的身形竟轻盈落入场中,稳稳立在陆渊侧后方。
张飞瞪圆虎目,开始笨拙却又十二分认真地模仿起陆渊的动作。
他天生粗犷刚猛的气质,与太极拳的柔缓圆融格格不入,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却偏又透出一丝奇异的和谐,仿佛猛虎细嗅蔷薇,别具一格。
夏侯涓见夫君都已下场,唇角轻扬,嫣然一笑,也移步走到张飞身旁,依样学了起来。
她的动作虽也生疏,却自然带着几分优雅韵致。
华佗抚须呵呵轻笑,不再矜持,缓步踱入人群之中。
他一边模仿动作,一边暗自称奇:
自己这徒弟,果然与众不同,胸怀开阔毫无门户之见。
连身边护卫小厮皆可习练此等精妙拳法,这份气度,实属罕见。
只是……待他日后继承了自己的医术,会不会也这般轻易广传天下?
这个念头刚起,华佗旋即又想到自己毕生行医,深知医术传承之艰,所求不过寻一二佳徒继其衣钵。
若陆渊真有心也有力将医学发扬光大,普惠众生,那岂不是更大的功德?
如此一想,心中那点微末顾虑便烟消云散。
三遍太极拳按惯例打完,众人缓缓收势,只觉周身暖融,气血通畅,头脑清明,果然舒泰无比。
张飞用力攥了攥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舒缓却蓬勃的力量;
他环顾四周,忽然压低声音,神色罕见地带上郑重:
“贤弟,周围俺早已让亲兵清场。
我是个粗人,但好坏分得清。
你这太极拳,看似柔和,实则内藏玄机,乃是极高明的杀伐之术与养生功夫的结合!
这等绝艺,万不可轻易外传,须得慎之又慎!”
陆渊闻言一怔,随即正色,向张飞抱拳行礼:“多谢兄长提醒!是弟考虑不周。
不过在场所站皆是我最信任的身边人,我信他们绝不会外泄。”
一旁的朱富立刻笑嘻嘻接话,语气却斩钉截铁:“三爷您放一百个心!
咱们这些人,早就对天发过血誓,此生绝不背叛公子,绝不泄露公子所传之艺!
谁敢吃里扒外,不必公子动手,兄弟们第一个把他撕了!兄弟们,是不是?”
“是!”所有护卫小厮几乎同声回应,低沉而有力,目光灼灼看向陆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服与忠诚。
张飞这才仔细打量起陆渊手下这批人。
只见无论孙敬、阿彪、朱富这些头领,还是普通护卫小厮,竟个个腰背挺直;
目含精光,太阳穴微鼓,呼吸绵长,显是身体强健、精气饱满之辈。
他不禁低声嘀咕:“嘶……贤弟,你手下这帮弟兄,个个精悍……莫非都是练这太极拳练出来的?”
陆渊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释:“兄长误会了。
兄弟们身体强健,练拳确有助益,但关键还在于平日饮食跟得上;
营养均衡,能吃饱饭,更有肉食补充气力。”
“吃饱饭……吃肉……”张飞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大脑袋,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与无奈。
若是别的方法,他或许还能设法,但这“让手下弟兄人人都吃饱饭、时常有肉”,在如今这朝不保夕的世道,简直是奢望。
陆渊看出他的窘迫,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地低声道:
“兄长不必忧心,粮草物资之事,我自会设法筹措。
眼下我们先按昨夜所议,将计划一步步落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飞重重点头,压下心头杂念,大手一挥:“走!先用朝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陆渊则主动上前,恭敬搀住师父华佗的手臂。
另一侧,孙峦早已抢先一步,挽住了华佗的胳膊。
“师父,您觉得这太极拳还可堪一看否?”
陆渊笑问,“却不知您那神妙的五禽戏,何时能教给弟子?”
华佗看看一左一右搀着自己的徒弟和小丫头,无奈又欣慰地笑道:
“随时都可。你既已是老夫关门弟子,一身所学,自当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陆渊眼睛一亮,立即献宝似地说道:“正有一事要禀告师父。
昨夜弟子已将所能想到的防疫之法,整理出十条纲要,待用完朝食,便取来请师父过目斧正。
其中若有不合时宜或谬误之处,万望师父指点……”
晨光愈盛,将一行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地上。
众人说笑而行,气氛融洽,向着张飞的议事大帐走去。
清晨的粥饭热气袅袅,氤氲在张飞的议事大帐中。
众人正跪坐用餐,碗筷声间,陆渊却做了一件让这个时代瞠目的事——
他打破了“食不言”的古训,从容地当着华佗和张飞的面清晰开口:
“阿彪,孙统领,朱管事。”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用完朝食,即刻带所有弟兄校场集合。
记住,不管今日分派到什么任务,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让弟兄们向全军‘宣传’咱们的卫生知识。
务必让每个人明白,洁净即是性命。”
阿彪三人正捧着陶碗喝粥,闻言毫不惊讶,仿佛早已习惯公子这种于细微处见真章的作风。
他们一边吸溜着热粥,一边利落应道:“公子放心,保管妥帖!‘吹牛’这事儿,弟兄们再拿手不过了!”
张飞一愣,咽下口中食物,粗声问道:“贤弟,这‘吹牛’又是何意?”
一旁的华佗也投来探寻的目光。
孙峦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抢先解释:
“翼德叔叔,这是哥哥每晚讲故事时编的词儿,意思就是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聊、说笑逗趣儿!”
张飞恍然大悟,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声震大帐:“哈哈哈!原是如此!有趣!
不过峦丫头,你既叫我夫人姐姐,却唤我叔叔,岂不平白将俺叫老了?往后便叫大哥!”
孙峦从善如流,甜甜改口:“好的,翼德大哥!”
朝食过后,夏侯涓便带着孙峦、小茹和圆圆离去,想必是去操办陆渊暗中交代的“换装”大事。
张飞则与孙敬三人先行前往校场整肃队伍。
陆渊迅速取来那卷连夜刻写好的《防疫十条》竹简,恭敬地双手奉与华佗:“师父,请您过目。”
华佗接过沉甸甸的竹简,刚欲展开,却见陆渊仍眼巴巴侍立一旁,不由莞尔:
“渊儿,校场那边不是还有要事?且去忙。此卷为师自会细读。”
在师父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陆渊只得按下期待,告退离去。
他本想亲眼见证神医被超时代条陈震撼的神情,未能得逞,心下不免小小郁闷。
来到校场,只见黑压压一片人马已集结完毕。
张飞治军虽条件艰苦,但效率极高。
一千多名军士衣甲褴褛、兵器简陋,却排成了齐整阵势。
陆渊带来的护卫与小厮单独列队,精神面貌明显更为昂扬。
张飞正扯着雷鸣般的嗓门训话:“……都给俺精神点!
今日是俺老张新认的贤弟头回见你们,谁要是蔫头耷脑,丢了俺的脸面,仔细你们的皮!”
见陆渊踏上土台,张飞将他让到前方:“下面,就让俺陆贤弟训话!都给俺听仔细了!”
陆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独自面对如此多双带着审视、好奇与漠然的目光,掌心微微沁汗。
他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疼痛驱散紧张,面容整肃起来。
他朗声开口,清越的声音传遍校场:“弟兄们!我是陆渊!昨日随翼德兄长出巡的弟兄,大多已认得我;
晚间在炊营帮忙、见过我掌勺的兄弟,想必也记得我。我只问一句——昨夜的饭食,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