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哥这才转过身,对着面色惊疑不定的贾德,脸上堆满了尴尬和惶恐的笑容,连连作揖: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孩子家不懂事,饿昏了头胡言乱语,冲撞了大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县尊大人的活命之恩,我们感激还来不及,绝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一定谨记大人的恩情!”
贾德惊疑的目光在赵三哥那布满谄媚和惶恐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周围那些沉默的乡民。
他们大多眼神麻木,低着头,似乎对这场闹剧毫无反应,更看不出任何不满或怨怼。
他心下稍安,想来不过是小丫头片子饿极了说胡话,量这些泥腿子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哼,量你们也不敢!既然如此,老朽这就回去向县尊大人复命了。
尔等好自为之,安分守己,莫要辜负了大人期望!”
说罢,他不再停留,带着护卫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快了几分,仿佛要尽快离开这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地方。
直到贾德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里口,又有半大小子“小灯笼”飞快地跑去确认;
他们真的走远了之后,聚集的乡民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麻木沉默的气氛瞬间消散,有人朝着贾德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玩意儿!猫哭耗子假慈悲!”
“就是!真不是东西!要不是华神医和陆小先生……”
“嘘——!”赵三哥赶紧抬手,严厉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警惕地望了一眼里口,压低声音道;
“都给我把话烂在肚子里!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听到一句,咱们就全完了!”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语气沉重而严肃:“华神医和崔先生临走前就交代过的?
他们推断,只要我们不主动挑事,官府为了脸面,理论上不会对我们这些‘无知乡民’怎么样。
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放松警惕!都把眼睛放亮些,该种地种地,该喝药喝药,把所有的情绪都给我收起来!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因为一时口快,招来杀身之祸!”
人群安静下来,但一种无形的紧张和对未来的忧虑,却比刚才更加浓重地弥漫在思源里的上空。
四月中旬的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林中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距离叶县与襄县交界哨卡不足两里的一片树林,此刻正庇护着一支连夜走了一路的车队。
陆渊一行人早早便抵达此处,用过干粮后正在休整。
面对哨卡突然加强的盘查,他们商议后,打算待到夜深再设法过关。
此时除了轮值的哨卫,大多数人都在闭目养神,积蓄体力。
然而靠坐在树下的陆渊却猛地睁开双眼,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股莫名的心悸感攫住了他,仿佛有冰冷的细针沿着脊椎缓缓爬升。
“陆兄,怎么了?”一旁的崔林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询问道。
陆渊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似乎发生了我们预料之外的变故。
我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这种心悸之感……来得突然而强烈。”
崔林神色一凛:“陆兄的神奇我算是见识了,这回会是什么呢?”
“说不清。”陆渊摇头,眼神已恢复清明,带着决断的光;
“但我们不能等了。”他起身拍醒倚树假寐的孙敬,“老孙,叫醒大家,我们即刻过关,直奔南阳。”
孙敬仅迟疑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片刻后,车队重新整装,向着两里外的哨卡驶去。
六辆马车的队伍在官道上格外显眼。
哨卡处的守军早已注意到这支车队,一名机灵的士兵快步奔向队率胡勇:
“头儿,来了个大队,六辆马车,看架势……八成就是司马家要拦的那批人。”
士兵挤了挤眼,压低声音,“看样子是头肥羊。”
胡勇抬腿轻踹了他一脚:“胡三,你小子就知道肥羊!
车队越大,越可能是要人命的阎王。
若真是司马家紧盯的目标,咱们贸然动手,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虽如此说,胡勇还是整了整衣甲,大步走向已至卡口的车队。
他目光扫过车队,最终落在为首的朱富身上,公事公办地问道:
“今日有令,需严加盘查。尔等可有通关文牒?”
朱富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手捧文书上前:“有的有的,军爷请过目。”
他恭敬地递上关碟,同时巧妙地将两串铜钱塞入胡勇手中,“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可当胡勇的目光扫过通关文牒,看到“华佗”、“陆渊”两个名字时,瞳孔猛然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肃然。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两串铜钱塞回朱富手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随即朝着车队方向郑重抱拳,声音洪亮而充满敬意:
“敢问车驾之中,可是华神医与陆小先生当面?末将胡勇,在此有礼了!”
这一举动让周围士兵都愣住了,连朱富也一时错愕。
陆渊见状,知道无法遮掩,只得轻夹马腹上前几步,在马上微微欠身:
“胡将军好眼力。在下正是陆渊,家师华佗确在车中。
我等欲往南边行医济世,途径宝地,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陆小先生折煞末将了!”胡勇连忙摆手,站得笔直,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今日得见小先生真颜,实乃三生有幸!
华神医仁心济世,活人无数;陆小先生年少有为,你们更是军中弟兄的大恩人!
二位要过关,何须‘通融’二字?此乃我等本分!”
他当即转身,对麾下士兵高声喝道:“全体听令!立刻清理路障,为华神医和陆小先生的车队让开通道!
胡三,你带一队弟兄前方开道,务必确保车队畅通无阻,平安过关!”
“得令!”胡三兴奋地应声,立刻带着士兵们行动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戒备森严的哨卡便让出一条宽阔通道;
士兵们分立两侧,目送车队缓缓通过,眼神中皆带着与有荣焉的敬意。
胡勇亲自站在道旁,目送着每一辆马车从眼前经过。
当载着华佗的那辆马车行至他面前时,车帘微动,老医师温和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轻轻颔首致意。
胡勇立刻再次抱拳,深深一躬。
直到车队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胡勇才直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胡三凑过来,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头儿,那位就是传说中的陆小先生?看着比俺家小弟也大不了几岁,竟有这般本事!我要是能有他万一……”
“做你的春秋大梦!”胡勇照着他后脑勺轻拍一记,笑骂道;
“好好守你的卡!陆小先生那样的人物,岂是我等能够企及的?能见上一面,已是造化。”
胡三揉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惊叫道:“等等!司马家要对付的,该不会就是华神医师徒吧?他们怎么敢?!”
胡勇闻言,眉头也紧紧皱起,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冷哼一声:“是不是又如何?华神医的医术救过多少人性命?
他们师徒在司空军中推广的‘伤口缝合术’,所有的同袍都能受益?
他们是我们所有当兵的人的恩人!什么司马家,想动他们,先问问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答不答应!”
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贾德安排的暗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收回目光,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五味杂陈——华佗师徒的行踪是确认了,可看这情形,真要继续追下去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了深深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