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直视崔林,目光灼灼:
“况且,德儒兄不觉得,正因为刘皇叔如今一无所有,却依然心怀天下,又有天命在身,这才是最值得辅佐的明主吗?”
崔林神色复杂,苦笑一声:“不瞒陆兄,在遇见你之前,我观星象、察时势,都认为天命在曹。
曹司空气吞万里,势凌天宇,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
可自从与你相识,这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你说最终是司马家得了天下,可曹司空这等雄主,真的会失败吗?
如今的曹司空气势仍在攀升,大有席卷八荒之势。
而我日日受你这颗‘异星’影响,气机早已与你难以分割。”
陆渊闻言朗声大笑,策马靠近,拍了拍崔林的肩膀:“既然难以分割,那就与我同行吧!
我陆渊在此立誓,绝不辜负德儒兄的这份情义。相信我,刘皇叔绝不会让你失望。”
说罢,他调转马头,语气忽然轻松起来:“德儒兄,不必思虑过甚。
且容我去给那几个小丫头讲个故事,这连夜赶路,怕是闷坏她们了。”
望着陆渊靠向马车的背影,崔林无奈地摇头苦笑。
自从结识这个神秘的少年,生活确实变得丰富多彩,可这前路的复杂程度,也远超他的想象。
有时他不禁自问,当初若没有因为观星而对陆渊产生好奇,是否就不会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可转念一想,若真错过了这段缘分,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天下大势,竟还有另一种可能。
傍晚,车队在一条清澈的山涧旁停下。
潺潺流水声洗去了一路的疲惫,湿润的空气中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
陆渊亲自选了一处平坦的河岸,铺开携带的草席,小心地将师父华佗扶下马车。
小茹也搀着苏云卿缓步走来,孙峦和圆圆像两只欢快的小鸟跟在后面。
崔林扶着母亲,谢氏抱着年幼的崔钰,众人陆续在草席上坐下,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见众人安顿好,陆渊才转身指挥护卫们搭建简易灶台,准备生火造饭。
连续几顿的干粮,不仅让孩子们叫苦不迭,连他自己也觉得嘴里发淡。
方才幸运地发现两只山鸡在林中出没,此刻已成了他手中的食材。
当粟米粥在锅中咕嘟作响时,陆渊拎着山鸡来到溪边。
他一边利落地处理着食材,一边望着潺潺流水,不自觉地轻声哼唱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清越的歌声伴着流水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超越年龄的沧桑与旷达。
一曲终了,蹲在一旁看他处理山鸡的圆圆和崔钰立刻用力拍起小手:“哥哥、叔叔,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嘛!”
正在不远处挖野菜的崔林直起身,笑着打趣:
“陆兄真是好兴致。
方才还紧张得如临大敌,转眼间便如此超然物外。
‘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好一个豁达的胸怀!”
草席上的苏云卿忍俊不禁,转头对华佗低语:“渊儿一直都是这般……放浪形骸么?你这个做师父的,也不管管?”
华佗抚须而笑,眼中满是慈爱:“你不觉得,此刻的他才最像个真正的少年人么?
随他去吧。这普天之下,恐怕也无人能管得住他了。”
孙峦立刻接话:“师娘,哥哥以前也常唱歌的!上次他唱了一首《得意的笑》,那才叫没规矩呢!”
小茹在一旁抿嘴轻笑:“华夫人,我家公子向来多才多艺,这不算什么稀奇事。”
崔老夫人看着陆渊忙碌的背影,笑呵呵地说:“陆小先生哪里都好,心善,人也俊朗。
就是不让我们妇人动手做饭,这也太奇怪了,哪有男子这般热衷于庖厨之事的?”
谢氏闻言笑道:“姑母,德儒私下跟我说过,陆小先生常说‘民以食为天’。
他不让我们下厨,一来是嫌我们手艺不如他,二来也是真心体贴我们。
自从德儒与他相交,在家都会主动帮忙做些家务了呢。”
华佗满意地点头:“随他去吧。这孩子本就与众不同。
你们是不知道,当初他向我拜师时……我真是深受感动。从来没有人,那样真诚地尊重过我们医者。”
这时,陆渊的歌声又随风传来,这一次的曲调更加苍凉悠远: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暮色中,连远处警戒的护卫们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陆渊找了一块平整的石板,开始熟练地剁起鸡肉。
今晚,他要为所有人煲一锅暖暖的鸡汤。
夕阳下的襄县县衙,灯火初上,却照不出一丝暖意。
司马昏与贾德双双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来自河内司马家的嫡长子司马朗。
他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得司马昏抬不起头。
“华佗师徒,也是你能轻易动的?”司马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连曹司空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你以为他们不涉朝堂,就能任你搓圆捏扁?”
他微微俯身,语气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父亲让我转告你——曹司空将此事交予司马家自行处置,已是天大的情面。
你这县令,做到头了。新任县令明日便会抵达交接。”
司马朗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事:
“卸任之后,何去何从,家族不会再过问。
你既已自毁前程,不如……发挥最后的余热,把你想做而未完的事,做干净。”
他刻意顿了顿,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慢,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暗示:
“记住,别再留下任何首尾。”
说完,他不再多看地上两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厅堂中渐行渐远。
直到司马朗的身影彻底消失,司马昏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在地。
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暴起,一把死死掐住身旁贾德的脖子,状若疯魔:
“废物!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曹司空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贾德被掐得面色发紫,双手拼命掰着脖子上铁钳般的手指,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老、老爷……息怒……绝非小人之过啊!定、定是校事府的探子……无孔不入……”
他奋力挣扎着,眼中闪过求生的急智:“现、现在杀了小人也于事无补……家主……家主不是让我们把事办完吗?
这说明……说明曹司空或许也对华佗师徒心存忌惮!
我们若能将功补过,未必……未必没有转机!”
听到“将功补过”四字,司马昏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贾德趁机大口喘息,急忙补充:“暗、暗哨刚传回消息……已经锁定他们的行踪了!”
司马昏这才彻底松开了手,眼中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怨毒的光芒取代。
他缓缓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袍,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好……好得很!华佗……陆渊……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地狱缝隙中挤出来,“这次,我要亲自送他们上路!
贾德,立刻去调集所有死士,备好快马,我们连夜出发!”
贾德连滚带爬地起身,顾不得脖子上清晰的指痕,躬身颤声应道:
“是!老爷!小人这就去安排!定叫他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