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木白眉间一紧,并非怒容满面,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升起。
这股威严不是武道的真气外放,而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所蕴养出的“王怒”!
还有是唐木白并非质疑“四十名陆地神仙”消息的真伪,而是怒于这个消息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以及井忍竟敢将如此不利的消息,在这等场合公然禀报的“冒犯”!
刹那间。
大殿内那几十名侍女,外加百鬼堂这些杀手的“陆地神仙”气息,也在唐木白这股王者之威彻底掩盖,冲淡。
井忍只觉得周身空气一紧,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心中一震,察觉到唐木白的杀意,不敢怠慢,立刻将腰弯得更深,姿态放得极低,恭敬回道:
“回王爷,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字虚言,那唐尘身边...确实有四十位陆地神仙境的武者随行!”
“而且...而且据属下观察,那些武者中,至少有数位的气息让我都深不可测。”
井忍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细微的颤抖依旧泄露了他内心当初面对唐尘时的震撼与余悸。
他将他所见所闻如实道来,不敢有丝毫隐瞒,也无需夸大,因为事实本身已足够惊人!
唐木白听完,身体后仰,靠在了王座靠背,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只有唐木白手指搓着扶手上的龙头的细微声响。
唐木白脸上看不出喜怒,盯着井忍问道:
“哦?照你这么说,那唐尘麾下竟是高手如云,几十位陆地神仙都甘心为其驱策?呵,这倒是有趣。”
唐木白忽然语气转变,带着一丝冰冷的质疑:“既然如此,那你们这群人,又是如何从这等龙潭虎穴中,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的?莫非,那唐尘是菩萨心肠,专程请你们去观礼不成?”
就在“成”字落下的瞬间,侍立在唐木白身侧宛如影子般的禄姬,手中那柄薄如蝉翼、淬有剧毒的匕首,已然悄无声息地滑出袖口三分。
一抹寒光在殿内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那那四十名侍女,动作整齐划一,皆已轻轻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锁定了殿下百鬼堂杀手。
此时。
只需唐木白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不可察的手指动作,下一刻这群女人便会毫不犹豫冲杀。
井忍与身旁两位杀尊的紧张起来。
他们都是久经杀戮场的老手,对杀气的感知敏锐至极。
不仅是大殿内这些侍女的敌意,他们更能清晰地感知到,王府的暗处,廊柱之后,房顶之上,至少有超过二十道极其隐晦却强大的气息已经将他们牢牢锁定。
那些是王府圈养的真正暗卫,实力恐怕比明面上的侍女只高不低。
此刻的王府,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不亚于天罗地网。
井忍的后背冷汗浸湿,但他强行稳住心神,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再次躬身,语气更加谦卑:
“不瞒王爷!属下能回来,并非因为唐尘仁慈,也非我等侥幸。实在是...实在是那唐尘过于自信,或者说,他根本未曾将我等放在眼里,他当时提出了一个条件。”
“说。” 唐木白语气淡漠。
“他要我百鬼堂,归顺于他。” 井忍说道,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唐木白的反应。
“然后呢?”
“我自然没有拒绝。”井忍回答得干脆利落。
唐木白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呵呵...这么说,你井忍,还有你背后的百鬼堂,如今已经是唐尘的人了?”
这笑声中的冷意,让井忍头皮发麻。
他连忙解释道:“王爷!兵不厌诈!当时那种情形,我若当场拒绝,除了徒然送死,葬送弟兄们的性命,对王爷您的大业又有何益?属下当时别无他法,只能假意应允,虚与委蛇,那唐尘才答应放过我们,不过他还交给了属下一个任务。”
“哦?什么任务?”
井忍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说道:“他让我...让我假意回归王爷麾下,取得信任后,伺机...行刺王爷您!”
井忍将“行刺”二字说得极重,仿佛要将这份“背叛”的意图彻底摊开在阳光下。
这一招以退为进,堪称险棋,却也最大限度地表明了“坦诚”。
但此言一出,也让大殿内的杀气瞬间暴涨。
叱!
禄姬手中的匕首已经完全露出,寒意刺骨。
井忍感受到杀意,语速加快,不敢有丝毫停顿:“王爷!我百鬼堂立足江湖数百载,靠的便是信义二字!”
“或许我等行事手段狠辣,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但堂规铁律第一条,便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任务失败,身死道消,也绝不做那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之徒!”
“今日,井忍能舍弃唐尘许下的可能更为丰厚的条件,甘冒奇险,返回王府,将前因后果,乃至那“行刺”之约都和盘托出,如实禀报,此举本身,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百鬼堂对王爷的立场吗?”
唐木白静静听着,脸上的那丝笑意渐渐收敛。
挥了挥手,禄姬与侍女们的杀气稍稍收敛,但锁定并未解除。
唐木白开口,带着王令般的决绝质问:“井忍,本王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也不是来听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扰乱我军心的分析!”
“本王的要求,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很明确...”
唐木白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殿下那百鬼堂的所谓的“陆地神仙”武者,带着一抹轻蔑道:“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很明确,本王需要你,提着唐尘的人头,来见我!”
井忍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单凭口头的表忠是无法取信于这位多疑的王爷的。
他直起腰,尽管压力巨大,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恕罪!非是属下推诿畏战,实在是...这个任务,以我百鬼堂之力,恐怕真的无法完成了。”
“并非属下长他人志气,依属下之见,那唐尘麾下的力量,恐怕放眼整个天都帝国,也难有江湖势力能单独抗衡,只有王爷这样的兵家之主才能抗衡,当务之急,是速速向北庭王庭和朝廷求援,请他们尽早发兵,合力剿贼!那唐尘的军队,其战力...恐远超想象!”
井忍这番话,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进言了。
暗示王爷需要求援,无异于在某种程度上质疑王爷的能力。
果然,唐木白的眼神骤变,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冷冷注视着井忍。
半晌,才缓缓开口:
“既然你如此笃定唐尘不可力敌,那好,本王就再给你,给百鬼堂一个机会。”
“百鬼堂听令!本王以嶂南封王,命你井忍,即刻率领百鬼堂所有成员,前往黄金城,竭力抵挡唐尘叛军下一次进攻,不得有误!”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是王命!
井忍明白,这是唐木白在逼他们表态,也是将他们当作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此时拒绝,立刻找死。
此时接受,则可活。
井忍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深深躬身:“是!王爷!百鬼堂谨遵王命!定当竭尽全力阻敌!”
唐木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疑,笑道:“很好,你们即刻点齐人手,出发吧,退下!”
“属下告退!”
井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殿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三人才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发现彼此的额角都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离开王府。
走在城内宽阔却因戒严而显得有些冷清的主街上,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
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名中年杀尊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真的要去黄金城抵挡西荒大军?”
井忍脚步不停,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商铺和偶尔匆匆走过的面带惶惑的百姓。
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去?拿什么去?用我们兄弟的命,去填那位王爷的猜疑和傲慢吗?”
井忍抬头望了望那乌云密布,像是要塌下来的天空,道:“唐木白此举,无非逼我们表明立场,用我们的血去替他守门,若我们侥幸能消耗对方些许实力,他自然乐见。”
“若我们全军覆没,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清除了一群不太听话的江湖草莽,还能借此渲染唐尘的残暴,激发嶂南同仇敌忾之心,在他眼中,我们百鬼堂,从来都只是工具,可用可弃的工具。”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杀尊愤然道:“那我们方才为何还要答应他?不如...”
“不如当场翻脸?”
井忍打断他,眼神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走得出那座王府?唐木白这人可阴着呢,还有他身边那个女人也不是善茬,王府内更是高手如云,暗处的埋伏更是数不胜数。”
“当场拒绝,我们三人恐怕不死也残,而百鬼堂,也会被冠上叛徒的罪名,遭到王府和依附王府的势力血腥清洗。”
“哎...”
井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和看透世事的苍凉:“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审时度势,面对绝对的力量,一时的低头,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生存,我们答应了,才能活着走出王府,才有辗转的余地。”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中年杀尊问道。
井忍停下脚步,此时,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街道上行人纷纷奔跑避雨。
“通知下去...”
井忍的声音在雨声微弱到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见。
“告知所有百鬼堂分堂口,暗桩,联络点,即日起,停止承接一切任务,所有在外人员立即隐匿行踪,同时,对外宣布,百鬼堂因内部整顿,无限期休市!”
“休市?”
两位杀尊都是一惊:“这...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会影响堂内生计啊!”
百鬼堂作为天都帝国境内有数的杀手组织,一旦休市,意味着放弃巨大的利益和多年的经营,声望也会大跌。
“生计?还生个屁的计!”
井忍,忍不住骂道:“这天下,都要大乱了,西荒唐尘的出现,必将激起千层浪,朝廷、北庭、各路藩王、江湖势力...都会被卷入这场漩涡。”
“王朝倾轧,兵家争霸,我们这等江湖势力,往日或许还能在夹缝中求生,但在此等大势面前,不过是大人物们棋盘上的卒子,随时可以被舍弃,被牺牲,唐木白想用我们做他抵挡唐尘的第一道防线,替他消耗对手,拖延时间,我们岂能如他所愿?”
井忍的目光穿透雨幕,像是看到了不远未来的血雨腥风:
“唐木白想让我们当炮灰,朝廷和北庭恐怕也各有算计,我们百鬼堂,绝不能成为任何一方兵家棋盘上的弃子,传令下去,总堂及各重要据点,即刻开始转移,化整为零,隐匿于市井江湖之中,如果出现意外...这嶂南,乃至这天都帝国,我们暂时不待了!”
井忍一边走,一边对左右二人道:“此次出山,我看到这潭水太浑了,我们先上岸看看吧。”
“记住,活下去,保住百鬼堂的根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唐尘的帝令,还有唐木白的王命...呵,就让它随着这场雨,消散吧。”
“我们百鬼堂,不会做棋子!”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那一刻。
百鬼堂这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展现出了其高效而隐秘的一面。
在嶂南王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各地的百鬼堂势力已经开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夜,更深。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嶂南城的每一个角落。
王府内,书房中灯火通明。
唐木白没有坐在王座上,而是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琉璃窗,发出密集的声响。
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一名夜行衣蒙面侍女。
她的声音清脆道:“禀王爷,如您所料,百鬼堂的人,并未前往黄金城,井忍返回总堂后不久,百鬼堂在嶂南各地的据点便同时关闭,核心成员踪迹全无,看迹象,他们是打算全面撤离嶂南。”
唐木白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道:
“本王何时真正指望过这些江湖草莽?一群养不熟的豺狼,见利忘义,望风而逃,是他们的本性。平日里收受供奉时倒是殷勤,一旦真遇到硬仗,溜得比谁都快,这种善于见风使舵之辈,也注定不可能是忠心可用之材。”
唐木白说着转过身,走到书案前。
案上铺着一卷刚刚书写完毕的帛书。
这是在张贤建议下,他亲自撰写的“告嶂南万民书”。
文中,他将唐尘及其军队描绘成来自西荒,勾结元始山蛮人的凶残反贼,说他们意图侵占嶂南富饶之地,挑起天下大乱。
表示西荒军中将士皆怀恶魔之心,冷血无情,以吃人为乐,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形同妖魔。
而他自己,作为受封的王,将誓死保卫嶂南,号召全体嶂南百姓、宗门、世家、豪强,乃至所有有血性之人,同仇敌忾,振臂高呼,保家卫国,共御外侮。
这是一篇极尽渲染和煽动之能事的檄文。
旨在将唐尘塑造成战争公敌,激发嶂南内部的凝聚力。
同时为他接下来可能采取的强行征兵,加征赋税铺垫。
唐木白拿起那卷帛书,递给跪在地上的侍女,道:
“将此文书,以最快速度,传告嶂南全境!各城、各县、各镇落,乃至各大宗门,都要张贴到位,要让每一个嶂南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而谁,才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是!王爷!”
侍女双手接过帛书,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