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宴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许久未能平息。
林昊天那出人意料的救人举动,为他那纨绔不堪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复杂色彩。有人赞他关键时刻不失将门风范,有人疑他不过是沽名钓誉,更有甚者,将其与他对苏婉清近乎刻薄的针对联系起来,只觉得这位世子爷行事愈发诡谲难测。
镇国公府内,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因林昊天这自相矛盾的行为而暂缓了瞬息,随即又以更沉重的姿态压下。
苏婉清依旧被困在那方狭小的院落,但心境却与往日不同。
林昊天跃入荷池的身影,如同一个生硬的楔子,敲进了她对其固化的认知里。恨意依旧盘踞,困惑却如藤蔓悄然滋生。
那个系统依旧会在特定时刻发布任务,奖励与惩罚冰冷分明,驱使着她在这荆棘丛生的环境中艰难求存,但她开始偶尔怔忡,这冥冥中的“指引”,究竟要将她带往何方?
这日,苏婉清被指派去城西的慈安寺为老夫人取供奉的经卷。
此行并非系统任务,倒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行至半途,天空竟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未带雨具,只得加快脚步,想在雨势变大前赶到寺庙。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熟悉的、通往寺庙后门的僻静巷弄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冰冷的蛇,蓦地缠上脊背。
她猛地回头,巷口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斜织,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是错觉吗?自暗巷事件后,她总觉得草木皆兵。
她不敢停留,几乎是小跑起来。可那被跟踪的感觉如影随形,甚至能听到身后不远处,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呼喊时,前方巷子的拐角处,转出了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太傅千金泠崖。她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疏淡的墨竹,雨雾朦胧中,她的身影显得愈发清冷出尘。她身旁跟着的,竟是那位曾在城西祭坛附近与洛青阳一同出现的夏薇姑娘。
夏薇手中依旧捧着那只古朴的星辰罗盘,此刻罗盘上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苏婉清身后的方向。
泠崖的目光越过苏婉清,落在她身后空无一人的巷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方才,她正与夏薇探讨着罗盘近日常常无故指向城西的异状,行至此处,罗盘指针突然剧烈跳动,而夏薇也低呼一声,说感应到一股充满恶意的“注视”。
没想到,竟会撞见面色仓皇的苏婉清。
“苏姑娘?”泠崖出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平静。
苏婉清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快步走到她们身边,气息微喘:“泠崖小姐,夏薇姑娘……”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那被跟踪的感觉竟在泠崖二人出现后,诡异地消失了。
“可是遇到了麻烦?”泠崖问道,目光依旧带着审视掠过空巷。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多此一问,或许是那日暗巷本能苏醒后,对这类事情格外敏感;又或许是,苏婉清身上那总在危机时刻出现的、难以言喻的变化,让她无法将其视为纯粹的旁观者。
夏薇则好奇地打量着苏婉清,灵秀的眼眸眨了眨,轻声道:“好像……有不好的东西跟着你,不过现在跑了。”她的感知纯粹而直接,不带丝毫委婉。
苏婉清心中一凛,不好的东西?是人是鬼?她稳了稳心神,向二人道谢:“多谢两位小姐,许是……许是我多心了。”她不敢多说,生怕牵扯出更多麻烦。
泠崖见她不愿多言,也不强求,只淡淡道:“雨势渐急,苏姑娘若无他事,还是尽快去办正事吧。”
苏婉清再次道谢,匆匆离去,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单薄而匆忙。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夏薇低头看了看罗盘,指针已恢复平静,只是依旧固执地指向废弃祭坛的方位。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泠崖姐姐,刚才那股恶意……好像不只是冲着她来的。好像……也在看着我们?”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泠崖撑着伞,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望着空寂的巷口,心中那份异样感愈发清晰。
苏婉清被人跟踪,是林昊天的手段吗?还是另有其人?而夏薇感应到的恶意,以及她那总能指向特定方位的罗盘……这京城之下潜藏的暗流,似乎比想象中更深,也更危险。
她不禁想起了北境,想起了沈寒舟信中提及的边关不宁,难道这京城的暗潮,与那远方的烽火,竟有着某种联系?
与此同时,巷口另一侧的阴影里,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的身影,懊恼地啐了一口,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他确实是林昊天派来的人,目的并非伤害,而是监视与恐吓,试图找出苏婉清任何可能的“错处”或“依仗”。没想到会被意外撞破。
消息很快传回镇国公府。
“泠崖?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夏薇?”林昊天听完心腹汇报,脸色阴沉。
又是她!她似乎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苏婉清附近。
还有那个夏薇,据探子报,她与洛青阳走得很近,而洛青阳又与靖王似乎有所往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让他感到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他烦躁地挥退下人,独自在书房中踱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零碎却刻骨的画面——苏婉清依偎在他怀中,巧笑倩兮的模样(那是他曾经真心错付的证明);她跪在雨中,哭着哀求他相信她的无辜(那是她虚伪的表演);最后,是她躺在灵堂棺椁中,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的脸(那是他复仇的结局,却也是无尽空虚的开始)……
“她和她那好母亲一样,最会的,就是装模作样,骗取真心,再狠狠践踏!”
前世父亲临终前悲愤的告诫,如同诅咒,萦绕在他心头。
他重生归来,带着这血海深仇般的记忆,发誓要让苏婉清尝遍他前世所受的苦楚,要让她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总与前世不同?为什么她会突然有了那般才情?为什么总有意外护住她?为什么……自己看到她惊慌失措、或是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与记忆中虚伪模样不同的坚韧时,心绪会如此纷乱?甚至,在跳下荷池救那孩子时,他脑海中闪过的,竟是前世她曾说过喜欢莲花的笑语……
“不!”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墙上,指节传来剧痛。
他不能被迷惑!那都是假象!是她们母女惯用的伎俩!今生,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而另一边,靖王府内。
墨渊也收到了关于苏婉清被跟踪、以及泠崖与夏薇恰好出现并惊走跟踪者的消息。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神色凝重。
“清悦,”他转向坐在一旁,正摆弄着一个精巧的机关锁的赵清悦,“你之前说,城西祭坛近来异动频繁,夏薇姑娘的罗盘也一直指向那里。”
赵清悦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物件,点了点头:“没错。而且,我府上的观星仪这几日紊乱得更厉害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吸引,或者,正在苏醒。”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王兄,我总觉得,苏婉清和林昊天之间的纠葛,恐怕不仅仅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还有那位泠崖小姐……她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那日泠崖在暗巷放倒歹徒的消息,虽被压下,但他们自有渠道知晓。
墨渊微微颔首。
记忆虽被覆盖,但属于他与赵清悦的那份敏锐与探寻之心并未泯灭。
苏婉清身上的异常,林昊天矛盾的行为,泠崖偶尔流露出的违和,夏薇那神秘的罗盘,以及城西那越来越不平静的废弃祭坛……这一切,仿佛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
“看来,我们需要亲自去那祭坛看一看了。”墨渊沉声道。或许,那里藏着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赵清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了然:“我早就准备好了!”
雨还在下,把京城里的砖瓦冲得干干净净,可空气里的阴谋味儿,还有那些缠在一起的命运,根本洗不掉。
裂痕早就有了 —— 藏在恨意和误会里,藏在被盖住的记忆里,也藏在看着平静的日子里。要找真相,好像得去城西那座被荒草和老话盖住的老祭坛。
远在北境的沈寒舟大概不知道,他惦记的京城,正要揭开一场连着前世今生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