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烟气都似乎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不敢乱飘。姜炎和姬承,一个面红耳赤如同燃烧的太阳,一个面沉似水好似万载寒冰,两人之间的空间似乎都在扭曲。
陆铭感觉自己坐在了即将爆发的火山口和急速冻结的冰川交界处,左右为难,内心哀嚎:‘造孽啊!早知道就让安格斯在姜炎那个破院子里喂蚊子算了,至少没有这种高级别的精神折磨!’
安格斯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那古老的、习惯于与橡树和溪流打交道的思维,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守护自然”这样纯粹的理念会引发如此激烈的对抗。他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像是一只误入人类吵架现场的年迈驯鹿。
玄璃依旧安静,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陆铭之前塞给她的一块水果硬糖,塑料糖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寂静的对抗中格外清晰。
姬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与姜炎直接冲突的不快,他将目光转向陆铭,试图用更系统、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来阐述自己的立场。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带,仿佛在整理自己的逻辑和权威。
“陆铭,”姬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知道姜炎心系自然,此心可嘉。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被一时的热血和看似美好的口号所蒙蔽。此事,绝非简单的理念之争,而是关乎我们所有人,乃至整个东方神裔世界存亡的战略抉择。”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姿态如同在家族议会上陈述要务:“第一,历史积怨。东西方神裔自上古征战至今,仇恨早已浸透血脉。黄帝与蚩尤,炎帝旧部与西方泰坦……这些并非故纸堆里的故事,而是刻在我们传承记忆中的伤痕!安格斯先生或许心怀善意,但他能代表整个西方自然议会吗?能保证他们议会中没有视我们为死敌的激进派系?信任?在数千年的血仇面前,信任二字何其苍白!建立在这种沙滩上的同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瞬间崩塌,甚至反噬其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炎,带着一种“你还太年轻”的意味,继续说道:“第二,敌我界限。如今局势波谲云诡,海伦娜虎视眈眈,‘博士’吴居心叵测,内部尚有玛丽亚之流兴风作浪。在此危局之下,维持清晰的敌我界限,保持内部的高度团结和统一指挥,是生存的第一要义!若我们与西方自然系建立同盟,势必会模糊这条界限!届时,如何区分谁是盟友,谁是伪装成盟友的敌人?内部指令如何传达?资源如何分配?一旦出现分歧,听谁的?这种混乱,在终极危机面前,是致命的!”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更加凝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诡计与利用!海伦娜是何等人物?其权谋之术,纵横捭阖,连西方神裔内部都被她牢牢掌控!她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放任安格斯先生前来与我们接触?这难道不可能是她的一石二鸟之计?利用所谓的‘自然同盟’,一方面分化我们东方内部,制造分歧;另一方面,借此机会将触手伸入我们内部,获取我们的情报,甚至……将我们引向错误的战场,为她真正的计划做掩护!”
姬承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铭,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灌注过去:“陆铭!你是我们认可的核心,你应该明白!在真正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危机面前,维护己方阵营的团结、秩序和纯粹性,才是第一要务!只有先确保我们自己不倒,才有资格去谈拯救其他!贸然引入不可控的外部变量,尤其是来自对立阵营的变量,无异于自毁长城!这不仅仅是保守,这是基于无数血泪教训得出的、最现实、最稳妥的生存策略!”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磐石,沉重而坚定,充满了古老家族继承人的深谋远虑和……不容置疑的固执。
姜炎听着姬承一条条看似有理有据的分析,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打断姬承:“够了!姬承!你说的都是猜测!都是‘可能’!而自然正在遭受的破坏,生灵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他指着安格斯带来的那几片枯萎的树叶和浑浊的泉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你看看这些!听听它们的哀鸣!你口口声声的秩序、阵营、存亡,如果连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根基都毁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等到海伦娜抽干了地脉,污染了所有的水源,唤醒了所有狂暴的古老存在,你的秩序还能保护谁?!躲在你的家族堡垒里等着末日降临吗?!”
姜炎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近乎信仰的执拗:“生存?如果生存的代价是眼睁睁看着孕育我们的自然死去,那这种苟延残喘的生存,我不要!炎帝血脉传承给我的,是滋养万物,是调和生机,不是画地为牢,不是固步自封!”
他转向陆铭,眼神近乎恳求:“陆铭,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被欺骗,就拒绝所有伸过来的手!不能因为历史的阴影,就放弃未来的任何一丝可能!生存和自然的存续,难道不应该是高于一切阵营之争的最高准则吗?!”
理念的碰撞,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一边是姬承基于历史、政治、战略考量的“秩序优先论”,冰冷而现实。
一边是姜炎源于血脉、本能、生命关怀的“自然存续论”,炽热而理想。
团队内部,首次出现了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此难以调和的理念裂缝。
陆铭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嗡嗡作响。他理解姬承的顾虑,那些风险确实存在,而且概率不小。但他也同样被姜炎的赤诚和那份对生命本身的关怀所触动。
‘特么的,这选择题比高考压轴题还难啊!’陆铭内心疯狂吐槽,‘选A得罪b,选b得罪A,不选……两边一起得罪!而且这俩选项后面还可能跟着隐藏的陷阱和地雷!我这队长当得,简直是走在钢丝上还要表演后空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玄璃,发现她已经默默剥开了那颗水果硬糖,放进了嘴里,脸颊鼓起一个小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决定,我执行。”
而安格斯,这位引发一切的德鲁伊,此刻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翠绿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茫然。
茶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根仿佛在嘲笑众人无能为力的檀香,还在不屈不挠地散发着最后的余烟。
裂痕,已然出现。而如何弥合,或者……是否应该弥合,成为了悬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陆铭心头的,最沉重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