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依旧沉默,但身体细微的前倾暴露了他潜意识的关注。
“第一,你低估了赵明对刘美琪可能透露信息的恐惧,或者说,你高估了你对赵明的绝对控制力。他私下复印图纸,并向情妇吐露不安,这成为了整个链条上第一个意外松动环节。”
“第二,”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低估了你的对手。你不是输给了运气,也不是输给了某个人,你是输给了你所蔑视的、认为僵化迟缓的……这套系统。这套系统或许不完美,有你看得见的漏洞,但它有自我修正和追索真相的本能。当足够多的资源、足够坚定的意志被调动起来,指向一个目标时,任何精密的个人算计,都显得脆弱。”
周炳文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收紧。这是他情绪波动的唯一迹象。
“现在,‘烛龙’的爪子已经被剁掉了。”陈默身体前倾,拉近了与周炳文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我知道,‘烛龙’不止有爪子。告诉我,‘老板’是谁?‘烛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周炳文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陈默。他的眼神里,那片深潭开始泛起诡异的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失败者的不甘、理想破灭者的虚无,以及某种根深蒂固的、近乎信仰般的偏执。
“陈警官,”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奇异地恢复了一丝之前那种智识上的优越感,尽管这优越感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你赢了这一局,我承认。你阻止了一场‘烟花’。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审视一个未能理解复杂公式的学生:“你以为‘烛龙’是一个有着固定成员名单、严密层级结构的恐怖组织吗?不,你错了。‘烛龙’是一种思想,一种共识,一种对现有秩序彻底失望后孕育出的……毁灭与重建的欲望。”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种布道般的狂热,尽管音量不高:“孙秀英、钱慧,她们代表的是法律无法惩罚的‘小恶’,这种恶无处不在,腐蚀着社会的根基。而文化艺术中心的爆炸,本应是对更大、更僵化、更虚伪的‘系统之恶’的一次当众处刑!我们要用火焰和巨响,告诉所有人,这栋大厦早已千疮百孔!需要推倒重来!”
“所以,‘老板’不是某个人,”陈默捕捉着他话语里的逻辑,“‘烛龙’也可能没有固定的核心层?它更像是一个……松散的理念共同体?基于某种极端思想而临时集结的行动小组?”
周炳文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默:“种子已经播下,陈警官。我失败了,但‘烛龙’不会消失。会有更多的人在黑暗中醒来,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绝望会孕育新的力量。法律……呵呵,法律能审判我的肉体,它能审判思想吗?能消灭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吗?”
他靠回椅背,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仿佛关闭了所有沟通的通道。
“你们抓到的,只是几个执行者。真正的‘烛龙’,是杀不死的。”
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周炳文拒绝透露任何关于“老板”或其他潜在成员的具体信息。他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偶然,并将自己的行为拔高到一种思想抗争的层面,试图在精神上保持最后的优越感。
陈默知道,从周炳文这里,恐怕很难再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了。他就像一颗已经启动并爆炸过的炸弹,只剩下冰冷的、扭曲的残骸。
他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走廊里,老李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甘:“怎么样?撂了吗?”
陈默摇了摇头:“他把这当成了一场理念的战争。不会轻易开口了。”
“妈的!”老李骂了一句,“那‘老板’和可能的其他成员怎么办?”
“两条路。”陈默冷静地分析,“第一,深挖所有落网人员的所有社会关系、通讯记录、资金往来,寻找共同点和异常节点。周炳文说‘烛龙’是一种思想共识,但任何共识都需要载体和渠道去传播、去凝聚。找到这个渠道。第二,从周炳文和赵明的背景入手。周炳文从一个法学讲师堕落到这一步,赵明从一个普通商人卷入恐怖活动,他们的心路历程,他们接触到的特定信息或群体,是关键。”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总觉得,周炳文对法律的精通和利用,以及他那种将杀人‘成本化’的极端理性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可能是源自他个人经历的创伤或者某种特定意识形态的侵蚀。这或许才是‘烛龙’真正的养分。”
老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我让林峰他们继续啃硬骨头,把这几个人扒个底朝天。你和虞倩,重点梳理周炳文和赵明的生平,尤其是他们近几年思想可能发生剧烈转变的时期。”
接下来的几天,专案组如同精密的考古队,对周炳文和赵明的人生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
陈默和虞倩走访了周炳文执教的大学。同事们印象中的周炳文,专业能力突出,性格有些孤僻,但之前并未表现出极端倾向。大约在两年前,他参加了一个海外学术交流项目,回来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偶尔会在课堂上发表一些对现有法律体系过于“温和”、“滞后”的批评言论,但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海外交流?”陈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时间点。
他们调取了周炳文那次交流活动的详细记录,发现他参与的是一个由某国际非政府组织(NGo)资助的、“关于转型正义与社会重建”的研讨会,举办地在一个政治环境复杂、各种思潮激荡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