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在“月光与竖琴”的顶楼套房里,拉开了一张温莎城买来的地图。
地图摊在光洁的精灵木桌上。
他没看地图。
他的目光穿透净澈的水晶玻璃窗,落在下方晨星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潮车马之上。
这里是帝国的脉搏。
而他,将在这里,为他的领主,投下第一颗足以激起滔天巨浪的石子。
“格里菲斯,你的人,都安顿好了?”
凯尔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问。
格里菲斯的身影如铁塔般立在他身后,那身修复如新的“狮心守护”铠甲,在房间的魔法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金属冷光。
“全部安排在三楼和四楼,人与武器,寸步不离。”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还未完全适应王城的繁华。
“很好。”
凯尔转过身,脸上浮现出那种格里菲斯既熟悉又厌恶的,仿佛能将一切都标上价码的商人式微笑。
“从现在起,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待在房间里,把你们的铠甲擦得比贵妇的镜子还亮。”
“然后,等我的命令。”
格里菲斯沉默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深处的主卧房门紧闭,艾琳娜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凯尔清楚,大人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而他,则需要为大人扫清棋盘外的所有尘埃。
他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布袋,转身走出了房间。
两个小时后。
王城最大的粮食交易市场,“丰饶广场”。
一个无人问津的摊位前,悄然挂起了一块粗糙的木牌。
木牌上只有一行字。
“售卖,来自腐化之地的奇迹之粮。”
起初,这行字只引来零星的嗤笑。
腐化之地?那片被神遗弃的诅咒之地,除了怪物和瘟疫,还能长出粮食?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可当凯尔解开布袋,将一捧金灿灿的,颗粒饱满到近乎虚幻的麦粉,倾倒在雪白的亚麻布上时。
周遭的空气,变了。
一股浓郁到近乎霸道的麦香,混杂着一丝纯粹的生命气息,瞬间炸开,强行挤开了空气中所有香料与污浊的味道。
一个正为半个铜板的差价吵得面红耳赤的粮商,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像一头被惊扰的猎犬,猛地转过头,视线瞬间被那捧麦粉钉死。
“这……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发颤。
“黄金麦粉。”
凯尔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
“一磅,十枚金币。”
“概不还价。”
十枚金币一磅!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池塘,人群瞬间沸腾。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王室特供的精灵麦,最贵的时候也不过五枚金币!”
“想钱想疯的骗子!”
凯尔对周遭的嘲讽与谩骂充耳不闻。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了一件物品。
一个巴掌大小的,由无数精密齿轮与发条构成的黄铜球体。
博林大师的“八音盒”。
凯尔轻轻转动了侧面的发条。
叮……咚……
一串清澈、空灵,仿佛不属于这个凡俗世界的旋律,从那小小的金属球中流淌而出。
那音符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它没有驱散嘈杂,而是直接穿透了所有噪音,精准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一切喧嚣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
整个广场,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自己会唱歌的“铁球”,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撼与痴迷。
“此物,名为‘天籁之盒’。”
凯尔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地响起。
“同样,来自我们领主的领地。”
“今日,只做展示。”
他动作轻柔地将八音盒收起,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奇珍。
然后,他重新指向那捧黄金麦粉。
“现在,还有人觉得,它不值十个金币吗?”
这一次,鸦雀无声。
一个能制造出“天籁之盒”这种神迹般造物的神秘领地,他们出产的粮食,又怎么可能是凡品?
第一个冲上来的,就是刚才那个粮商。
他粗暴地挤开人群,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砰”地一声砸在摊位上,金币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一百金币!你这袋麦粉,我全要了!”
凯尔的笑容,愈发灿烂。
鱼儿,上钩了。
“抱歉,这位先生。”
他彬彬有礼地将钱袋推了回去。
“我们的领主大人有令。”
“为了让更多人品尝到这份来自神明的恩赐,每人,每日,限购一磅。”
这个规矩,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贪婪与渴望。
一个小时后。
凯尔带来的区区一百磅黄金麦粉,被一抢而空。
换回来的是一千枚沉甸甸的,闪着光芒的金币。
而“腐化之地出现奇迹之粮”和“会自己唱歌的天籁之盒”这两个消息,则像长了翅膀,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贵族区的沙龙里,夫人们对最新款式的裙子失去了兴趣,开始好奇那种据说能让人恢复精力的面包,究竟是何等滋味。
佣兵工会的酒馆里,刀口舔血的汉子们,则在猜测那个能随手拿出“天籁之盒”的神秘势力,到底拥有何等深不可测的财力。
暗流,开始在王城的地下汹涌。
就在凯尔带着丰厚的战果,心满意足地准备返回旅店时。
一辆华丽的,装饰着荆棘雄狮徽记的马车,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找不出一丝多余表情的老管家,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视线,像尺子一样精准地扫过凯尔,最后落在他身后那个装满金币的钱袋上,停留了片刻。
“凯尔先生,对吗?”
老管家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
“公爵大人,想见您。”
凯尔脸上的商人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
“原来是公爵府的管家大人。”
“不知公爵大人召见,有何要事?”
“艾琳娜小姐,为何至今还未回府?”
老管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
“我们公爵大人,为了迎接小姐归来,已将整个庄园翻修一新。甚至连小姐幼时最喜欢的鸢尾花,都连夜从南方空运了过来。”
“小姐如此行径,恐怕有负公爵大人的一片苦心。”
凯尔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冷笑。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父慈女孝。
可惜,演给了一个根本不想看的观众。
“管家大人言重了。”
凯尔的语气依旧温和恭顺。
“我们小姐长途跋涉,又在腐化之地那种污秽之地挣扎数年,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如今,她只想在旅店清静休养几日,调理好身体,再以最好的面貌,去拜见日夜思念的父亲大人。”
“这也是为人子女的拳拳孝心,想必公爵大人胸怀宽广,定能体谅。”
他滴水不漏,将那顶“孝心”的高帽,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
老管家眼角那深刻的皱纹,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管事的年轻人,辞令竟如此滑不留手。
“既然如此,那便不久留了。”
老管家深深地看了凯尔一眼,那眼神似乎想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看个究竟。
“还请转告艾琳娜小姐。”
“公爵大人,很想念她。”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登车。
华丽的马车,无声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凯尔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