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在抢救室外走廊的地面上时,楚峰布满血丝的眼中,那盏灼人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几乎是在灯灭的瞬间,楚峰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猛地站直了身体,因为久坐和紧张,双腿一阵麻木刺痛,但他浑然未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即将开启的门上。
门被推开,率先走出来的是主刀的王主任,他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口罩耷拉在下巴上,白大褂上沾着些许汗渍和不明污渍。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
楚峰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变调:“王主任,怎么样?!”
王主任停下脚步,看着楚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缓缓摘掉口罩,露出一个带着倦意却如释重负的表情:“抢救过来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还没有恢复意识。毒性非常猛烈,对多个脏器造成了严重损伤,尤其是肝脏和神经系统。接下来至少72小时是危险期,需要严密监护,能否完全恢复,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后续的治疗和她自身的意志力。”
“救过来就好……救过来就好……”楚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袭来,他晃了一下,连忙扶住墙壁才站稳。狂喜之后,是更深重的后怕。就差一点,他就可能永远失去她了。
“谢谢!王主任,谢谢你们!辛苦了!”楚峰深深地向王主任和医护人员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这一躬,发自肺腑。
王主任扶住他:“楚镇长,别这样,这是我们的职责。病人已经转入IcU(重症监护室),有专门的护士看护。你现在见不到她,也帮不上忙。我建议你立刻去休息,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你现在这个样子,等她需要你的时候,你自己先倒下了。”
楚峰知道医生说得在理,点了点头。这时,刘主任也匆匆赶了过来,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
“楚镇长,情况我听说了,真是万幸!”刘主任看到楚峰的样子,也是松了口气,随即低声道,“这边有医院的人守着,很安全。你跟我来,陆书记要见你,另外,案子上有一些……进展,需要和你沟通。”
楚峰看了一眼IcU紧闭的大门,知道此刻自己守在这里确实无用,反而可能成为负担。他深吸一口气,对王主任再次道谢,然后跟着刘主任离开了医院。
市委大楼,陆明书记的办公室。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陆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看到楚峰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楚峰坐下,身体依旧僵硬。刘主任轻轻关上门,站在一旁。
“样子比鬼还难看。”陆明打量了楚峰一眼,语气说不上是责备还是关心,“但眼神还行,没垮掉。”
楚峰涩声道:“书记,我……”
陆明抬手打断了他:“过程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现在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奚梦瑶记者的情况,医生怎么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楚峰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回答:“抢救过来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脏器损伤严重,尤其是肝脏和神经系统。后续恢复……不确定。”
陆明沉默了片刻,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好。第二个问题,你现在,是想不顾一切去报仇,还是能冷静下来,把这件事,作为捅向那些混蛋心窝的一把刀?”
楚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但那光芒却锐利如刀:“书记,我想报仇,无时无刻不想!但我更知道,蛮干报不了仇,只会把自己搭进去。我要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把他们连根拔起!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陆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审视他话语里的决心和理智程度。终于,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如果你现在只想着拎把刀去拼命,我看错你了!既然你还能保持清醒,那我们就来谈谈,怎么把这件事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他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扔到楚峰面前的茶几上:“这是刘主任那边初步了解到的情况,你看看。”
楚峰拿起文件,快速浏览。内容不多,但触目惊心:餐馆老板赵富贵,在派出所审讯时,突发“急病”,送医后不治身亡!初步诊断是“心源性猝死”。而对他社会关系的排查,发现他一个远房表侄,跟县里一个叫“黑皮”的混混关系密切,而这个“黑皮”,曾经在杨国福的矿上做过事,杨国福倒台后便不知所踪。对餐馆的搜查,在后厨一个隐蔽角落发现了少量成分不明的粉末,已送省厅做毒物分析。
“死无对证!”楚峰放下文件,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手段干净利落,一如之前灭口李建新县长相关知情人那样!这熟悉的操作手法,让他几乎可以肯定幕后黑手来自同一股势力。
“不仅仅是死无对证。”刘主任接口道,语气凝重,“赵富贵一死,线索看似断了。但反过来看,这也暴露了对方的心虚和急切。他们不惜再次杀人灭口,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我们顺着赵富贵这条线摸上去!说明我们之前的方向是对的,确实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网络!”
陆明冷冷一笑,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这就叫欲盖弥彰!他们以为断了线我们就没办法了?笑话!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投毒案了!这是对法治的公然挑衅,是对我清风市政治生态的严重破坏!绑架、谋杀、灭口、投毒……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们是在自掘坟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楚峰,这件事,我会亲自挂帅督办,成立专案组,级别提到最高!不仅要查投毒,更要借此机会,把瓷窑会在我们清风市,特别是在苍远县残余的那些魑魅魍魉,彻底扫荡干净!”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楚峰:“但是,这场仗,不能只靠蛮力。官场有官场的规则,有时候,舆论和人心,比刀剑更锋利。奚记者是省台的王牌记者,她在我市采访期间遭遇如此恶性事件,于公于私,我们都要给出一个最严厉、最彻底的交代!这本身就是一股巨大的势!”
楚峰瞬间明白了陆明的意思。这是要将奚梦瑶中毒事件,从一个针对他楚峰的个人报复案件,升级为一场席卷清风市官场的廉政风暴和扫黑除恶斗争的导火索!借助这件事引发的关注和同情,凝聚力量,对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发起总攻!
“我明白了,书记。”楚峰的声音恢复了冷静,“需要我做什么?”
“你现在的任务,首先是照顾好奚记者,确保她得到最好的治疗。其次,”陆明目光深邃,“你要做出姿态。一个受害家属悲愤但克制的姿态,一个坚信组织、相信法律的姿态。该露面的时候露面,该沉默的时候沉默。具体怎么做,刘主任会和你沟通。你的情绪,你的遭遇,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我们要善用这种力量。”
楚峰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懂了,这是一场更加复杂、更需要智慧和耐心的斗争。他个人的情感,必须服从于更大的战略目标。
“另外,”陆明语气稍缓,“苍远县那边,杨国福、周远航倒台,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县长那个位置。瓷窑会的残余势力,肯定也想扶植他们的人上去。你要有心理准备,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县里的局面,需要有人去稳定,去开创一个新局面。”
楚峰心中一震,看向陆明。陆明没有明说,但眼神中的期许和托付,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陆明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陆明走过去接起,只听了几句,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
“嗯,我知道了。谢谢领导关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彻查到底,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还清风市一个朗朗乾坤!”陆明的语气恭敬而坚定。
挂掉电话,陆明看向楚峰和刘主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省里主要领导的电话,亲自过问奚记者中毒事件。看来,这件事的影响,比我们预想的,扩散得更快,也更广。”
一股无形的压力,但同时也是一股更强大的动力,瞬间弥漫在办公室内。楚峰知道,棋盘已经铺开,落子无悔。他和奚梦瑶承受的痛苦,即将转化为雷霆万钧的力量,砸向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而此刻,在清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会所内,一场气氛压抑的对话也在进行。
一个背对着门口、坐在阴影中的身影(被称为“老先生”),声音沙哑地对着面前一个躬身站立的男子说道:“……人没死,是个变数。楚峰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冷静。陆明借题发挥,看来是想把事情闹大。”
站着的男子低声道:“老先生,赵富贵那边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是……省里都惊动了,会不会……”
“慌什么?”“老先生”打断他,语气阴冷,“水搅浑了,对大家都一样。陆明想借这股风清理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借这股风,把他和他想扶上去的人,一起吹倒?楚峰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关键是要找到那个火星……比如,医疗事故?或者,某些关于他和奚梦瑶的……不太好的传闻?”
站着的男子身体一颤:“是,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
“记住,”“老先生”缓缓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下颌一丝冷硬的线条,“要做,就做得干净点。现在的局面,谁先露出破绽,谁就万劫不复。”
暗流,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更加汹涌地奔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