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观察窗,像一块冰冷的寒冰,凝固了楚峰的视线。奚梦瑶躺在里面,周身被复杂的仪器管线缠绕,仿佛一具精致却易碎的琉璃娃娃。只有监护屏上那此起彼伏的绿色波形和跳动的数字,是这片苍白绝望中唯一的动态,微弱地证明着生命与死神的拉锯战仍在持续。
楚峰记不清自己在这条被消毒水气味浸透的走廊里站立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不属于自己,太阳穴如同被重锤敲击,嗡嗡作响,这是精力透支到极限的警报。但他固执地不肯挪动,仿佛脚下这片方寸之地,是与她之间最后的连接点,他若退后一步,那维系着她生命的无形丝线便会断裂。
一名护士端着治疗盘出来,楚峰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猛地踏前一步,喉咙干涩得发疼:“护士,她……有没有好一点?”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
护士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布满血丝、却燃着炽热期望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生命体征比昨晚平稳一些,但意识还没恢复。王主任说,能闯过第一个24小时,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现在关键看器官功能,尤其是肝脏的恢复情况。你别太着急,有我们呢。”
“平稳一些……突破……”楚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崖边的藤蔓。他缓缓点头,笨拙地道谢,退回墙边,脊背抵住冰冷的瓷砖,慢慢滑坐在地上。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却不敢让意识沉沦,只是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休憩状态,耳朵却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IcU门内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朦胧中,身边传来衣料的摩擦声,有人坐了下来。楚峰睁开沉重的眼皮,是刘主任。他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清汤。
“楚镇长,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吃点东西,不然奚记者还没好,你先垮了,她醒来找谁?”刘主任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将食物塞进楚峰手里。
楚峰没有丝毫食欲,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铁疙瘩。但他知道刘主任说的是事实。他勉强接过,机械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味同嚼蜡,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陆书记刚开完一个紧急会议。”刘主任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省里的态度非常明确,要求限期破案,严查到底。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但也意味着,压力更直接了。”
楚峰吞咽的动作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支持固然重要,但真正的较量在暗处。对方反应如此迅捷,手段如此狠辣绝户,说明他们怕了,也说明他们根基比想象的更深。”他指的是赵富贵被干净利落地灭口。
刘主任神色凝重地点头:“是啊,断尾求生,是他们的惯技,也恰恰暴露了其虚弱。张怀远那边压力巨大,赵富贵的死因看似‘天衣无缝’,那个关键混混‘黑皮’也踪迹全无。表面看,线索似乎全断了。”
楚峰抬起眼,看向刘主任,等待下文。他相信,以陆明和刘主任的老辣,绝不会就此罢休。
刘主任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明面上,专案组会摆出陷入僵局的姿态,甚至释放一些进展困难的信号。这是陆书记的意思,示敌以弱,麻痹对方。但暗地里,网撒得更开了。赵富贵的社会关系、资金流水、甚至他老婆孩子近期的异常,都在排查。‘黑皮’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有家人,有软肋。只要他还要喘气,就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我们现在比的,就是耐心和谁先露出破绽。”
楚峰明白了。这是一场心理战,一场需要极致耐心的围猎。他现在的角色,就是一个因女友重伤而悲痛欲绝、无心他顾的年轻干部,这种形象本身,就是对幕后黑手的一种麻痹。
“我该怎么做?”楚峰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
“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配合。”刘主任看着他憔悴不堪、眼神却异常清醒的样子,“偶尔在必要的场合露面,表达对破案的期盼和对梦瑶病情的担忧即可。你的悲伤和‘无力’,对我们就是最大的帮助。其他的,交给陆书记和专案组。”
楚峰沉默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渴望亲手揪出凶手,但他也清楚,在这场高层次的博弈中,个人的情绪必须让位于全局的战略。这种被置于棋局之中的感觉并不舒服,但为了最终的胜利,他愿意扮演好这个角色。
勉强吃完东西,胃里有了些暖意,精神似乎也振作了一点。楚峰重新站起,走到观察窗前,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奚梦瑶安静的睡颜。他在心中无声地倾诉:“梦瑶,你听到了吗?所有的力量都在动员,省里也在关注。你一定要坚持住,快点醒过来,我要你亲眼看着,正义是如何到来的!”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她的脸庞,最后落在她那只放在身侧、插着留置针的右手上。忽然,他瞳孔猛地一缩——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楚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呼吸骤停。他生怕是幻觉,屏住气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那根手指。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是错觉时,那根食指,又轻轻地、带着一种顽强生命力的倔强,蜷缩了一下,幅度虽小,却清晰无比!
不是错觉!
楚峰猛地转身,激动之下差点摔倒,他一把抓住刚好从护士站出来的护士长,声音因为极致的喜悦而变调嘶哑:“护士长!手!她的手动了!她刚才手动了两下!她是不是要醒了?!”
护士长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连忙走进IcU。片刻后,她出来,脸上带着宽慰而谨慎的笑容:“家属,冷静,冷静一点。这是好的迹象,说明病人的神经系统可能正在逐步恢复功能,出现了无意识的神经反射。但这还不等于意识清醒,离真正苏醒还有距离。不过,这确实是非常、非常积极的信号!我们医生会重点关注的!”
积极的信号!楚峰像是被巨大的幸福之锤击中,踉跄着靠住墙壁,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这不是悲伤,是希望之光刺破厚重乌云后,情感堤坝的彻底决堤。这一刻,什么阴谋阳谋,什么权力倾轧,似乎都被这生命的微弱脉动暂时驱散。他只知道,他倾尽所有要去守护的人,正在从无边的黑暗中,一点点挣扎着浮向光明!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王主任和一直关注此事的陆明耳中。王主任在详细检查后,确认奚梦瑶的脑电活动确实比之前活跃,虽然依旧微弱,但趋势向好。他谨慎地表示,如果能在未来几天内逐步恢复自主呼吸,脱离呼吸机辅助,那么生存和恢复的质量将大大提高。
楚峰守在IcU外,感觉窗外原本灰暗的天空,都仿佛透进了一丝暖意。微光虽弱,却足以刺破最深沉的黑夜,指引着等待的方向。他知道,与黑暗的漫长斗争才刚刚进入关键时刻,但至少,他最重要的盟友——生命的希望,已经点燃了不屈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