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一点火星便能燃起滔天烈焰。袁尚在粮草问题上吃了哑巴亏,怒火中烧,将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了那个神秘的“甄三”身上。他认定,此人不除,自己在邺城便永无宁日,甚至可能影响到前线父亲对自己的观感。
“必须除掉甄三!”袁尚对着审配低吼,眼中布满血丝,“此人来历不明,行事诡诈,定是袁谭暗藏祸心!我怀疑……他通刘!”
“通刘?”审配眼中精光一闪,这倒是个极好的罪名,足以将“甄三”乃至袁谭都拖下水。“公子,此事需有证据。”
“证据?”袁尚狞笑一声,“需要什么证据?他一个商贾,与南边有往来再正常不过!我们只需‘找到’几封他与徐州往来的密信,坐实其罪,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拿下!届时,看他辛评如何庇护!”
一场拙劣的构陷就此展开。袁尚派人伪造了几封以“甄三”口吻写给“徐州友人”、内容涉及泄露河北军情、物资动向的密信,并安排了一场“人赃并获”的戏码,试图当众坐实“甄三”通敌之罪。
然而,就在袁尚的人马气势汹汹地前往袁谭府邸拿人之际,辛评却抢先一步,手持袁谭留下的令牌,带领着数十名忠于袁谭的甲士,将“甄三”的居所团团“保护”起来。
“奉长公子令,甄先生负责府中机要,任何人不得擅动!若要拿人,请出示主公或长公子手令!”辛评站在门前,声音冷峻,寸步不让。
袁尚派来的将领气急败坏:“辛评!你包庇奸细,莫非也想造反不成?!”
“奸细?证据何在?”辛评冷笑,“莫非又是几封来历不明的所谓‘密信’?此等构陷伎俩,三公子用得不嫌烦吗?若要查证,可将‘证据’呈送主公驾前,由主公明断!在此之前,谁敢动甄先生,便是与我等为敌!”
双方在府门前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消息很快传开,邺城哗然。袁尚构陷不成,反被辛评将了一军,若真将“证据”送到袁绍面前,以袁绍多疑的性格,未必不会深究,届时伪造证据之事恐将败露。
就在袁尚骑虎难下之际,更让他心惊的事情发生了。“甄三”竟通过辛评,反向袁尚提出控诉,声称掌握了袁尚手下伪造书信、构陷忠良的确凿证据(包括参与伪造者的证词和物证),并扬言若袁尚不退让,便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请袁绍和河北士族公断!
这一下,攻守易形!袁尚投鼠忌器,他没想到“甄三”的反击如此迅速且精准,竟连他伪造证据的细节都掌握了!若此事闹大,他不仅除不掉“甄三”,自己的名声也将彻底扫地。
无奈之下,袁尚只得灰溜溜地撤走了人马,这场闹剧般的构陷,以他的彻底失败告终。
经此一事,袁尚的狭隘与狠毒,更是暴露无遗。一直在糜兰暗中引导下的沮鹄,心中的愤怒与失望达到了顶点。他想起了父亲的刚直,想到了袁家不救,看到了如今袁尚的倒行逆施。
他不再犹豫,开始秘密联络那些同样对袁尚不满的年轻士族子弟,如因家族产业被侵夺而心怀怨恨的崔林,因直言被贬斥的李孚等三五人。他们在沮鹄的居中联络下,时常秘密聚会,借诗文唱和之名,实则议论时政,收集袁尚及其党羽苛待士族、横征暴敛的种种劣迹。
“袁尚小儿,视我等士族如草芥,恣意妄为,长此以往,河北岂有宁日?”崔林愤然道。
“听闻他近日又欲强征各家族中私兵部曲,美其名曰‘支援前线’,实则扩充自己实力,打压异己!”李孚补充道。
沮鹄将一杯酒洒在地上,祭奠其父,沉声道:“我等不能再坐视了!需将这些罪证一一记录在案,总有一日,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些年轻人手中笔杆子的力量,开始在暗处悄然凝聚,记录着袁尚的失德,也为未来的某个时刻积蓄着反击的弹药。糜兰通过特殊的渠道,偶尔会“不经意”地给予他们一些关键的信息和指引,让他们的行动更具针对性。
陷害“甄三”失败,让袁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孤立。他愈发急躁,认为必须用更强硬的手段,迅速巩固权力,压制所有反对声音。而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掌握绝对的武力。
在审配的怂恿下,袁尚不顾审配“需缓缓图之,勿激众怒”的劝诫,悍然以“大将军府”(袁绍)的名义下达命令:鉴于前线战事吃紧,兵力不足,特征调邺城及周边各士族豪门之家奴、私兵部曲,统一编练,支援前线!各家族需按田亩、丁口比例出人出甲,违令者,以资敌论处!
此令一出,整个河北士族圈子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
私兵部曲,是士族豪门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维系地方影响力、保护家族财富的武装保障!袁尚此举,无异于直接掘他们的根基!这比之前的经济打压、官职调动,要致命得多!
一时间,怨声载道,暗流汹涌。前往各家族“征调”的袁尚麾下军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软抵抗和阳奉阴违。有的家族推说部曲分散各地,一时难以集结;有的则哭穷诉苦,言家中仅有老弱;更有甚者,暗中串联,商议对策。
崔家、李家等与沮鹄联络的家族,反应尤为激烈。他们不仅坚决抵制,更将袁尚强征私兵、与民争利的暴行,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邺城内外,士族对袁尚的不满,从暗地里的抱怨,逐渐发酵成为公开的愤怒和抵制。
袁尚见命令受阻,愈发暴戾,竟派兵强行闯入几家态度强硬的士族府邸,强行带走部分私兵和器械,甚至打伤了不少家仆。
这一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士族们彻底寒心,也彻底被激怒了。他们看清了,在袁尚心中,根本没有士族的地位,只有可供榨取利用的资源!许多原本中立甚至偏向袁尚的士族,也开始倒向反对的一面。
邺城,这座河北的心脏,在袁尚一系列倒行逆施之下,已是人心离散,怨气冲天。表面上的平静,再也掩盖不住底下即将喷发的火山。
糜兰站在袁谭府邸的高阁上,望着城中几处士族府邸方向隐约的骚动,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火,已经点起来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一阵东风,便可成燎原之势。而这阵东风,或许就来自于北方那胶着的战场,或许就来自于那位日渐昏聩的袁本初。他低声对身边的糜禄吩咐:“将我们掌握的,关于袁尚强征私兵、引发众怒的证据,抄录几份,通过不同渠道,送往……该送的地方。”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邺城上空凝聚。而袁尚,正站在风暴眼中心,犹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