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和林城的晨雾被一声炮响撕碎时，脱古思帖木儿正站在王宫的丹陛上，手里攥着那枚传国玉玺。玉质温润的玺印硌得掌心发疼，却抵不过从脚底升起的寒意——那寒意顺着地砖蔓延，穿过龙纹锦袍，直冻得他牙关打颤。
“陛下！明军攻进来了！”哈剌章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皮靴上的雪水在金砖上拖出蜿蜒的水痕，“南门已破，徐达的西路军用火炮炸开了三道宫门！”
脱古思帖木儿猛地将玉玺塞进腰间的锦囊，转身抓起墙上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晨光中闪烁，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慌乱。“让蛮子哈出带重甲营顶住！”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告诉他们，退后者，斩！”
哈剌章领命刚要退下，又被脱古思帖木儿叫住。“等等，”北元皇帝盯着殿外飘扬的黑色龙旗，那旗帜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悲鸣，“让东宫太子带亲兵守北门，若是……若是我等不住了，就让他往瓦剌部走。”
哈剌章喉头滚动，重重叩首：“陛下放心，臣就是死，也护着王庭！”
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甲胄碰撞的脆响、兵刃交击的锐鸣、还有士兵们临死前的嘶吼，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王宫罩在中央。脱古思帖木儿提着刀走出大殿，只见广场上已乱作一团——北元士兵穿着各式各样的铠甲，有的甚至还穿着皮袄，正朝着南门方向涌去，却被明军的火器压制在石阶下，尸体叠着尸体，血流顺着台阶往下淌，在结冰的地面上凝成暗红的冰棱。
“放箭！放箭！”蛮子哈出的吼声从广场东侧传来，这位白发老将正站在箭楼里，指挥弓箭手朝着南门射击。箭矢如蝗，却被明军的盾墙挡得密不透风，偶尔有几支穿透盾缝，也只能造成零星的伤亡。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南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北元士兵的惨叫。脱古思帖木儿扶着殿门的立柱望去，只见明军的佛郎机炮正对着箭楼轰击，砖石飞溅中，箭楼的一角轰然坍塌，蛮子哈出的吼声戛然而止。
“陛下！快走！”亲卫队长阿古拉扑过来，将脱古思帖木儿往偏殿拽，“明军的骑兵冲进来了！”
脱古思帖木儿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时正看到蓝玉骑着“踏雪”冲过广场，玄铁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北元皇帝忽然挣脱阿古拉的手，提刀朝着蓝玉冲去：“蓝玉！我与你拼了！”
蓝玉在马上看到冲来的脱古思帖木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并未拔刀，只是侧身躲过对方劈来的弯刀，同时一脚踹在脱古思帖木儿的胸口。北元皇帝像个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上，一口鲜血喷在龙纹柱础上，染红了雕刻的祥云。
“陛下！”阿古拉嘶吼着扑上来，却被蓝玉的亲卫一枪刺穿胸膛。临死前，这位亲卫队长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脱古思帖木儿，像是在无声地哀求。
蓝玉翻身下马，踩着满地的碎冰走到脱古思帖木儿面前，弯刀架在对方的脖颈上。“二十年前，你父亲妥懽帖睦尔逃离大都时，可曾想过有今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王庭已破，降不降？”
脱古思帖木儿咳出一口血沫，死死盯着蓝玉：“我乃黄金家族后裔，岂会向尔等南蛮屈膝？”
“黄金家族？”蓝玉笑了，踢开脚边的北元士兵尸体，“你们屠戮中原百姓时，可记得自己是‘黄金家族’？”他忽然提高声音，对广场上的明军喊道：“守住四门，缴械不杀！”
就在这时，徐达的声音从南门传来：“蓝玉！留活口！”
蓝玉回头，只见徐达骑着“乌云踏雪”穿过盾墙，身后跟着西路军的主力。老将军的铠甲上沾着血污，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扫过广场上的尸骸，最终落在脱古思帖木儿身上。
“陛下，”徐达翻身下马，语气比蓝玉温和，却更具威严，“洪武皇帝有旨，降者封归义侯，仍可保留宗室礼遇。”
脱古思帖木儿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动摇。他看向偏殿的方向，那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想必是东宫太子带着亲兵往北门突围了。只要太子能逃出去，北元就还有复兴的希望……
“我降。”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周围的厮杀声都为之一静。
蓝玉刚要收刀，忽然听到北门方向传来火箭破空的尖啸。冯胜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徐帅！蓝将军！脱古思帖木儿的太子想跑，被我堵在山道了！”
徐达对蓝玉使了个眼色，蓝玉立刻会意，对亲卫道：“看好陛下。”随即翻身上马，“中路军跟我去北门！”
冯胜的东路军此刻正与北元太子的亲兵在城北山道激战。东宫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达腊是员悍将，穿着银甲，手持长矛，正率领亲兵冲击冯胜的防线。北元士兵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个个悍不畏死，竟凭着血肉之躯撕开了一道缺口。
“放火箭！”冯胜站在山道顶端，对神机营喊道。火箭巢同时发射，三十支燃烧箭拖着火尾撞进北元军队，瞬间燃起一片火海。爱猷识理达腊的银甲被火星燎得焦黑，却依旧挥舞着长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孛儿只斤氏的种，果然有股狠劲。”冯胜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轰天雷”，点燃引线后朝着人群最密集处掷去。
爆炸声响起时，蓝玉的中路军恰好赶到。“冯将军！我来助你！”蓝玉的“踏雪”跃过山道旁的矮墙，玄铁刀划出一道圆弧，将两名北元亲兵连人带矛劈成两半。
爱猷识理达腊看到蓝玉，眼睛瞬间红了。“蓝玉！我杀了你！”他舍弃冯胜，调转马头直冲蓝玉而来，长矛带着风声刺向对方心口。
蓝玉不闪不避，待长矛离胸口只有寸许时，突然侧身，同时手腕翻转，玄铁刀顺着矛杆滑下，直逼爱猷识理达腊的咽喉。北元太子慌忙后仰，却被蓝玉一脚踹在马腹上。战马吃痛人立，将爱猷识理达腊甩了下来，重重摔在结冰的山道上。
“绑了！”蓝玉勒住马，看着亲卫们将挣扎的北元太子捆起来，忽然对冯胜道，“你留一队人清理山道，我去看看徐帅那边。”
冯胜点头，目光落在爱猷识理达腊的银甲上，忽然笑道：“这小子的甲胄倒是精致，回头给我儿子当玩具。”
蓝玉回到王宫广场时，徐达正站在大殿前的丹陛上，看着士兵们清点俘虏。脱古思帖木儿被绑在殿柱上，锦囊里的玉玺掉在地上，被徐达的亲兵捡起来，用布仔细擦拭。
“大哥，太子也拿住了。”蓝玉翻身下马，将玄铁刀递给亲卫，“北元的主力差不多都肃清了，就是……”他看向广场西侧，那里的宫墙还在燃烧，“后宫那边好像还有些残余。”
徐达点头，对传令兵道：“让士兵们仔细搜查，不得惊扰妇孺。”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玺，入手温润，上面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总算……结束了。”徐达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从洪武元年北伐至今，与北元的拉锯战持续了十余年，多少将士埋骨草原，终于在今日画上了句点。
蓝玉走到他身边，看着广场上忙碌的士兵，忽然笑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该喝一杯？我那儿还有去年陛下赏的茅台，够咱们仨喝个痛快。”
徐达刚要答话，却见冯胜从北门方向跑来，甲胄上沾着黑灰，脸上却笑开了花。“徐帅！蓝将军！你们猜我在太子的行囊里找到了什么？”他举起一个羊皮卷，“北元各部落的花名册！有了这东西，清剿余孽就容易多了！”
徐达接过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用蒙汉两种文字记录着各部落的位置和兵力，墨迹犹新，显然是刚整理不久。“脱古思帖木儿倒是细心。”他将羊皮卷递给蓝玉，“收好了，这是大功一件。”
蓝玉刚接过羊皮卷，忽然听到后宫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亲兵慌张跑来：“将军！后宫的偏殿里藏着北元的火铳营，他们……他们点燃了火药库！”
三人脸色骤变，朝着后宫方向跑去。只见偏殿的屋顶已经被炸飞，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周围的积雪都融化了。
“快救火！”徐达怒吼，指挥士兵们搬运石块堵截火势，“别让火势蔓延到粮仓！”
混乱中，蓝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火海里冲出来——是哈剌章！这位北元谋士浑身是火，却疯了一样冲向王宫的旗杆，手里举着个火把。
“拦住他！”蓝玉嘶吼着追上去。
哈剌章看到蓝玉，忽然狂笑起来：“王庭亡了，但黄金家族的火种不会灭！”他将火把猛地掷向旗杆上的黑色龙旗，火焰瞬间吞噬了旗帜，在浓烟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蓝玉赶到时，哈剌章已经倒在地上，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焦黑的躯体。北元谋士的眼睛还圆睁着，望着燃烧的龙旗，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蓝玉站在原地，看着那面象征北元皇权的龙旗在火中化为灰烬，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烫。他转头看向徐达和冯胜，老将军正指挥士兵们扑灭余火，冯胜则在安抚受惊的宫女，两人的脸上都沾着黑灰，却透着如释重负的平静。
“结束了。”徐达走过来，拍了拍蓝玉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滚烫的甲胄传过来，“真的结束了。”
蓝玉点头，抬头望向天空。晨雾早已散尽，阳光穿过硝烟，在广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草原上，牧民们赶着牛羊远远观望，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王宫的废墟上，明军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有人在掩埋尸体，有人在修补宫墙，还有人在升起大明的龙旗——那面鲜红的旗帜在风中舒展，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冯胜忽然递过来一个水囊：“喝点水吧，嗓子都喊哑了。”
蓝玉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精神一振。“接下来，该清剿余孽了。”他看向北方的草原，那里的地平线与天空相接，辽阔得仿佛没有尽头，“脱古思帖木儿的弟弟还在和林格勒，不除了他，始终是个祸患。”
徐达望着那片草原，目光深邃：“不急，先让士兵们休整三日。”他指着王宫的废墟，“把这里收拾出来，作为临时指挥中心。冯胜，你带东路军守住要道，防止瓦剌部异动；蓝玉，你派人把玉玺和俘虏送回南京，顺便请陛下示下，如何处置北元的残余部落。”
“得嘞！”冯胜和蓝玉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惊起一群停在废墟上的乌鸦，它们盘旋着飞向远方，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夕阳西下时，哈拉和林城渐渐安静下来。燃烧的宫墙已被扑灭，只留下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明军士兵们围着篝火取暖，烤肉的香气混着硝烟味，在晚风中弥漫。蓝玉坐在篝火旁，看着徐达和冯胜在沙盘前讨论清剿路线，忽然觉得眼皮发沉。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没有了厮杀声，没有了号角声，只有远处草原上传来的牧歌，轻柔得像母亲的歌谣。
天快亮时，蓝玉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徐达正站在篝火旁，望着东方的鱼肚白。老将军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佝偻，却依旧挺拔，像极了边关那些屹立不倒的烽燧。
“醒了？”徐达回头，递给蓝玉一块烤好的羊肉，“吃点东西，待会儿该出发了。”
蓝玉接过羊肉，咬了一大口。肉香混着烟火气在口腔里弥漫，他忽然笑道：“大哥，等平定了北元，你想做什么？”
徐达望着远方的草原，那里的晨雾正在散去，露出连绵的青山。“回家。”老将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限的向往，“我那老宅子后院的桃树该开花了，回去看看。”
蓝玉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他转头看向冯胜，那家伙正抱着酒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意，想必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朝阳升起时，明军的号角再次吹响。这一次，不再是进攻的信号，而是向着新的战场——那些潜藏在草原深处的北元余孽，终将在大明的铁蹄下，彻底消散。
王庭之战落幕了，但属于这片土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