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脚步在山风里带起残影。
他衣襟猎猎,喉间还泛着命种之库爆炸时震出的血气,可那缕雪魄香却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着他的心尖——自混沌海方向飘来的每一丝风里,都裹着苏清璃惯用的寒梅香,比方才在废墟时更清晰三分。
盟主。云啸跟在他身后半丈,玄铁战靴碾过碎石的声响突然一顿,前方十里有座古殿残垣,灵气紊乱得反常。他摸出腰间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掩盖过。
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能感觉到,那缕雪魄香的源头,正随着距离缩短而愈发清晰。
他没答话,只是提气纵身,衣袂带起的气浪将云啸掀得踉跄半步,待再抬头时,林渊已立在那座古殿的断墙上。
断柱倾斜着插入地面,苔痕漫过褪色的石雕,曾经的朱漆门扉只剩半片,在风里吱呀作响。
林渊踩过满地碎玉,鼻尖微动——除了雪魄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冰寒气息,像极了苏清璃体内那缕未除的寒毒。
更让他皱眉的是,空气里浮动着一丝隐晦的命运波动,像蛛丝缠在魂魄上,轻轻一扯就泛开刺痛。
是这里。他蹲下身,指尖掠过青石板上一道极浅的划痕——三朵并蒂冰莲,正是苏清璃独创的标记。
石板下的缝隙里,还嵌着半片碎玉,边缘带着她惯用的庚金剑气痕迹。
林渊捏起碎玉,指腹被割出细血珠,却浑不在意,她至少在这里停留了半个时辰。
云啸赶到时,正见他捏着碎玉的手在发抖。
这位跟随林渊征战多年的统领突然放轻脚步,喉结动了动:盟主...您看。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团淡青色雾气,这是方才在殿外收集的灵气。雾气中隐约浮现出锁链形状的纹路,和当年风统领陨落前,我在他血里看见的命运碎片,一模一样。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九狱塔在他胸口发烫,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突然翻涌——塔中第三层石壁上,刻着命运之刃,斩因果,乱天机,持刃者必受命运反噬的古训。
他猛地站起来,碎玉在掌心捏成齑粉:你是说,清璃被卷进了命运碎片的因果里?
云啸没有点头,只是将那团雾气凑近鼻尖。
他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压得更低:当年风统领为了救您,强行逆转过一次大劫。
后来我在他濒死的血里,见过同样的锁链纹路。他顿了顿,那东西...会吃人。
林渊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转身走向古殿深处,每一步都重得像砸在人心上。
满地尘埃被他的气浪卷起,却在离他三尺处自动散开,露出一块半掩在瓦砾中的青石碑。
碑身斑驳,天机阁三个古篆却在尘埃落定的瞬间,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天机阁...林渊的声音发涩。
他想起在神荒时,天机阁楼主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九狱塔是天道的囚笼,可你要当心...囚笼里的,未必只有你。此刻碑上的符文正沿着他的视线游走,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呼唤。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碑面时,云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盟主!
这碑上的灵气...像是活的。
林渊低头看了眼云啸。
这位向来冷静的统领此刻额角渗着细汗,指腹上还沾着方才触碰雾气时留下的淡青印记——那是被命运之力灼伤的痕迹。
他反手拍了拍云啸手背:若这碑能告诉我清璃的下落,便是吞了我,也值。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已贴上碑面。
青石碑突然发出蜂鸣。
林渊只觉眉心一热,无数流光涌入识海——破碎的星图、燃烧的仙城、被锁链贯穿的女子背影...最后定格的画面里,苏清璃转身对他笑,眼角却坠着血珠:阿渊,别信天机。
清璃!林渊踉跄后退,撞在断柱上。
他捂住眉心,那里正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九狱塔的蓝光顺着他的血管蔓延,在皮肤下形成流动的锁链纹路。
云啸立刻扶住他:盟主?您怎么了?
林渊没有回答。
他望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青锁链印记,和云啸手上的如出一辙。
更让他心惊的是,九狱塔的震颤突然变得规律,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来自混沌海深处的召唤。
山风卷着尘埃掠过古殿,将林渊额前的碎发吹得乱飞。
他抬头望向混沌海方向,那里的云层正诡异地翻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云而出。
他突然扯着云啸往殿外跑,立刻回玄天宫,让风统领的旧部启动所有传送阵。
怎么了?云啸被他拽得几乎跟不上脚步。
林渊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紧绷:方才在碑里...我看见清璃被锁在混沌祭坛。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而祭坛下...压着九狱塔的第九层。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两人同时转头,正见混沌海方向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缝隙里翻涌的漆黑漩涡——那漩涡中心,隐约有座青铜巨塔的影子,正缓缓转动。
林渊的瞳孔里映着那座塔的影子,九狱塔在他胸口发出最后的尖鸣。
他突然停住脚步,反手将云啸甩进提前布好的传送阵:去玄天宫!
告诉他们,准备迎敌。
盟主!云啸的声音被传送阵的白光吞没。
林渊望着混沌海的方向,轮回剑在掌心嗡嗡作响。
他摸了摸眉心的锁链印记,又摸了摸胸口的九狱塔——那里的震颤,此刻竟和混沌海中的青铜巨塔,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清璃。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向混沌海,我来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九狱塔的蓝光冲天而起,在他头顶凝成塔影,而混沌海中的青铜巨塔,也同时射出一道光柱。
两道光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白光。
林渊在白光中眯起眼,恍惚看见苏清璃站在光柱尽头,伸手向他。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座青铜巨塔的第九层塔门,正缓缓开启。
林渊的指尖刚触到碑面时,识海深处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的金芒。
那些原本支离破碎的流光突然被金线串起,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天机阁最后一任阁主咳着黑血跪在焦土上,他背后是燃烧的天机殿,穹顶裂缝里漏下的天光正照在他掌心的青铜算盘上,算珠上刻着的等篆文正在渗血。
原来...是这样。林渊的喉咙发紧。
阁主的记忆如潮水般灌进来:三百年前仙域大旱,三十六位大乘期修士跪在混沌海前,以血为契与伪天道签订协议——每百年献祭十万(修士的本源精魄),换取所谓天道庇佑。
而九狱塔,竟是上古真仙为破此局留下的钥匙,它封印的不是罪孽,是对抗伪天道的逆命之力。
九狱塔在他胸口震得几乎要破体而出,塔身上的青铜纹路与他掌心的锁链印记重叠,烫得皮肤发红。
林渊突然想起百年前在神荒见过的老乞丐,那乞丐曾摸过他的九狱塔说这塔在等主人,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线就已经缠上了他。
盟主!云啸的低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渊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地,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
云啸半蹲着扶住他,玄铁手套按在他后心输送灵气,耳尖却竖得像猎鹰:东南方三十步,三个人,脚步虚浮但灵气收敛——是九阴神教的蹑云步。他腰间的短刀已经出鞘三寸,刀身映出林渊发白的脸,他们追着您的命气来的,再不走就被包圆了。
林渊反手扣住云啸手腕,借力站起时指节发白:清璃的寒梅香还在这殿里,我...
苏姑娘若在此处,早该现身了。云啸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方才那团命运雾气里有九阴的腐臭,他们怕您查到仙域的底,所以派死士截杀。他扯着林渊往殿后跑,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般的声响,属下在殿外布了三重迷踪阵,能拖半柱香,但...
但他们知道这里有天机阁遗迹。林渊接得极快,九狱塔的震颤突然变成规律的三长两短——这是他与塔灵约定的危险预警。
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方才站过的青石碑。
碑身不知何时裂开蛛网纹,幽蓝光芒正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活物般往四周蔓延。
林渊盯着那光,突然想起苏清璃常说天机阁的光会吃人,此刻终于明白——那不是光,是伪天道的眼线。
走密道!云啸拽着他扑向殿后坍塌的影壁,掌风劈开半块砖,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洞。
密道里霉味呛人,林渊的肩膀擦过潮湿的石壁,却突然在转角处停住。
他借着云啸短刀的冷光,看见石壁上刻着一行小字:见碑裂则启归墟,逆天命者得生门。
归墟?林渊摸向那行字,指尖刚碰到刻痕,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追来的死士撞破了迷踪阵。
云啸反手将他推进密道深处,短刀在头顶划出弧光,刀风卷落的碎石砸在林渊脚边:盟主先走!
属下断后!
林渊咬着牙往前跑,靴底踩碎的不知道是鼠骨还是陶片。
密道越走越窄,最后竟要贴着石壁侧着身才能通过。
他摸黑往前挪了十余步,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是青石碑彻底碎裂的声音。
一道幽蓝的光从头顶漏下来,照在他脚边的泥地上。
林渊低头,看见泥土里埋着半块残缺的阵图,被碑裂的灵气冲刷后显了形:青铜锁链绕着九瓣莲花,中心四个血字在发光——天机归墟。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林渊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二字。
九狱塔突然发出蜂鸣,塔影从他胸口浮起,在阵图上方投下倒影,竟与阵图的锁链纹路严丝合缝。
他的掌心传来灼痛,锁链印记正沿着手臂往肩膀爬,像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盟主!云啸的声音从密道外传来,带着压抑的闷哼,他们有金丹期的!
快走!
林渊猛地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的阵图,转身往密道深处跑。
跑了约莫半里地,密道突然开阔,头顶漏下天光——竟是个隐蔽的山坳,几株老松遮着出口,松针上还挂着未干的晨露。
云啸从后面追上他,玄铁战衣上多了三道血痕,短刀上的血珠正往下滴:他们追不上了,迷踪阵里我埋了爆灵珠。他扯下腰间的布包,扔给林渊,这是您要的续魂丹,方才在废墟里捡的。
林渊接过布包,手指触到丹瓶时突然顿住。
他望着山坳外翻涌的云层,混沌海方向的青铜塔影还若隐若现,九狱塔在胸口跳得他心慌:回玄天宫的传送阵...安全吗?
不安全。云啸抹了把脸上的血,指腹在战衣上擦出暗红痕迹,但属下在山谷里布了三重反追踪阵,就算他们顺着命气追,也得耗三天才能破。他踢开脚边的碎石,松针簌簌落在他肩头,只是...山谷里的暗桩前日传回消息,说有穿金缕衣的人在附近转悠,可能是仙域的监察使。
林渊望着山坳外的天色,忽然笑了:仙域要我的命,伪天道要我的塔,九阴要清璃的人。他摸了摸胸口的九狱塔,塔影在他眼底流转,倒也算热闹。
云啸没接话,只是握紧了短刀。
山风掠过山坳,卷着林渊的衣袂猎猎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往山坳外走——那里,藏着他们最后的据点,也藏着揭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而在他们身后,密道里那方刻着天机归墟的阵图,正随着碑裂的余震缓缓转动,在泥地上投下与九狱塔完全重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