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走出房间,走进雨中任雨水打湿全身。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处理现场——那些都不重要了。
复仇完成了。
但心里那个洞,还在。
回申城的路上,二狗坐大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一言不发。
邻座是个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孩子大概三四岁,一路都在闹。母亲不停地哄着,最后从包里掏出一块手绢,叠成小老鼠逗孩子玩。
二狗的目光定在那块手绢上。
素白的棉布,边缘绣着简单的兰草图案——和清漪那块很像。清漪也总爱随身带一块手绢,不是用来擦汗,而是习惯性地拿在手里,偶尔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抚摸上面的绣纹。
她说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大巴在服务站停下休息时,二狗下了车,站在路边发呆。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他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直接回别墅,而是让司机在通往江边的路口停车。
步行到“鬼见愁”峡谷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救援队早已撤走,现场只留下一些警戒带的残片,在风中飘摇。
可能一直没有发现就都走了。
二狗看着下面的江水。过去了这么久,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改变——江水依旧奔腾,风声依旧呜咽。
他沿着江岸往下游走,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丛灌木。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许只是想再靠近一点,离她消失的地方近一点。
走了大约几百米,他停下脚步。
江边上方有一棵老树,树干倾斜着伸向江面,枝叶茂密。就在离地十来米高的一根横枝上,挂着一块布。
白色的,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发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但还能看出上面绣着的兰草图案。
二狗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后退几步,助跑,跃起,脚在山壁上借力两次,人已落在横枝上。树枝微微晃动,他稳住身形,伸手取下那块布。
入手粗糙,布料已经硬化,但确实是手绢。他翻到一角,那里用淡青色的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沈”字——绣工并不精致,甚至有些歪斜,因为那是清漪自己绣的,她说母亲只教了她最简单的针法。
二狗将手绢紧紧攥在手里,闭上眼睛。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他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那种淡雅的香气,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江对岸——那是申城山脉的主峰,在暮色中显得巍峨而沉默。
上山的路很难走,尤其是夜晚。但二狗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
到达山顶时,天已经快亮了,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申城,还有远处那条蜿蜒的青江。
二狗选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开始工作。
他用短刀削了几根粗细合适的树枝,在岩石旁搭了一个简易的支架。然后他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用刀尖在上面刻字。
“爱妻沈清漪之墓”
七个字,他刻了一个小时。刻完后,他用袖子仔细擦去石屑,将石板立在支架前。
没有坟茔,因为无骨可葬。只有这块手绢,他小心地叠好,放在石板下。
然后他盘膝坐下,面对着石板,就像面对着清漪本人。
“清漪,”他开口,声音在晨风中飘散,“我来看你了。”
“龙文山死了,我亲手杀的。但我没有觉得痛快,只觉得空。”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还在,你会对我说什么。你大概会说,让我好好活着,让我别被仇恨困住,让我……往前看。”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是清漪,我往前看,看不到路了。你不在,路就断了。”
“但你说得对,我该往前看。不是因为我放下了,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活着。你护着那些孩子的时候,一定也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晨光渐亮,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山顶上,也照在那块简陋的石碑上。
二狗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石碑,然后转身下山。
他没有回头。
回到别墅时,是正午。
小刀和千柔都在客厅,看到二狗进来,两人同时站起。小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二狗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狗看起来比离开时更瘦,但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平静。他走到小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天,辛苦了。”
小刀的眼圈一下红了:“二狗……”
“帮里的事,以后还是你管。”二狗说,“但我不会走了。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
千柔问道:“伤好了吗?”
“我没事。”二狗说,语气很淡,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都过去了。”
他上楼,回到那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但二狗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变了。
他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然后他开始整理房间——不是把清漪的东西收起来,而是重新摆放,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
梳妆台上的梳子,他每天都会擦一遍。
窗边的茶几,他会泡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对面。
衣柜里她的衣服,他会定期拿出来晾晒,不让它们发霉。
他接受了她的离开,但没接受她的消失。
她会一直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别墅里,在他心里。
下午,二狗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下。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轻声说:
“清漪,我会好好活着。连同你的那份,一起活着。”
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
小刀站在远处看着,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那个二狗还没有完全回来,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但至少,他愿意继续走下去了。
这就够了。
江湖路远,生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