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受到威胁,女魃恢复少许理智,垂眸视下,只一眼便认出剑之来历。
此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三代神匠铸之百年乃成;又历数年,开辟锋芒,出世时,寒光冲天起,妖魔退散,诸邪避易,锋芒穿云破空,直上九重天;剑长三尺三寸三,重七斤二两,宽一寸二分,开双锋、各八分,刻铭文二、一曰止戈、再曰厚德,缀赤红开花穗。
剑若蒙尘,不见光华,可剑穗乃女魃亲手以若木之枝条编织,她怎能认不得这把绝世神兵?此剑实为人间至圣姬轩辕的贴身佩剑,上可屠戮诸神,下能渴饮妖魔血,乃不折不扣的人道圣器。
认出剑之来历,虽性命受胁,可女魃却凶性尽显,煌火都盛了几分:“轩辕!你当真要阻我?”又目露凶光瞥向张岩,怒斥道:“让开!孤今日必杀这负心之辈!”剑且无口,只得嗡鸣相应,稍作退让,却未放开前路,寒光乍现中便在虚空中刻下一个妭字,煌火燎动下很快消散,却足以让女魃看清。
女魃心头煌火翻滚,颅内阵痛,险些陷入癫狂,恍惚中似是听到记忆中儿时父亲吟诵的歌谣:
大荒北兮,有洲泱泱,赤水湍兮,玄云荡漾;
吾女诞兮,溯洄流光,名以献兮,佩玉琅琅。
赤水濯朱霞兮,绘汝瞳眸;玄云化清露兮,润汝芳容。
女啼醒晨露兮,百鸟来朝;袖拂生蕙风兮,兰芷盈丛。
吾观四野兮,唯汝最灵秀;
星月见汝含羞兮藏西楼,清涟垂睫兮徒潜渊泅。
吾裁云锦兮,为女制新衣;再拮轻霞兮,为女作宝奁;
赤水悠悠兮,但使春长驻,期盼笑常在兮,岁岁与献沚。
这首颂歌乃是女魃诞时,至圣轩辕宣告天地而作,颂赤水女子献的诞生,父子期冀已无需多言。
记忆中的温情却令女魃愈一时失神,似有追忆温情流露,可这抹温情转瞬就点燃了她万载的冤仇离恨,更强烈的怒意瞬间占据心头,虽痛苦非常,抱头呻吟,但依旧愤然起身,怒喝道:“哈哈,轩辕,事到如今,你还想用父子情深的戏码来哄骗孤吗?孤早已不是那个赤水洲畔守望盼归的女子献了!孤,孤,孤乃天女魃!”赤瞳中流出两行血泪,浸染衣袍,却令红袍映出若云锦般的靛色来,虽极力掩饰,可在场之人还是从中听出几分动摇与惊恐来:“轩辕老儿,孤在此宣告,你害死应征,让孤孤独守望,又将孤放逐赤水,令孤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孤家寡人!赤水洲暖,令孤骨寒,煌火暖物,孤心永霜,金乌于若木腾飞,令万物万灵见青天白日,可为何只有孤,只有孤要身陷幽冥,不得解脱?!”
宣泄与状告一通,女魃目光又掠过拦在身前的轩辕剑,投射张岩身上,七分愤懑三分希冀地说道:“应征,你告诉孤,到底是孤错了?为何孤要受此劫难?”张岩正欲开口,蛇首伏耳窃语道:“小娃娃,小心言语,若再刺激她,虽老夫可压制她,但恐天荒暴动,自伤于她。”张岩微微颔首,小声道了句“省得了”,上前两步,恭敬一礼,说道:“回天女魃大人的话,我认为并非您之过错!”
听到“心上人”的赞同,女魃凶性稍敛,轩辕剑让开通路,这才御风而下,腰间莫愁铃因靠近张岩越来越响。终于落地,女魃立时以乳燕归巢之态朝张岩靠来,到了近处,却见执音还偎在他怀中,火气又有生长,尚可自制,期冀道:“既如此,应征,孤已在此等候你万年,只要你丢下这个狐狸精,孤可当什么都没发生,同你寻得一好去处归隐,重续前缘,你与孤在这天地间做个神仙美眷,岂不美哉?”
张岩低头看了看那张与尔玛雪河一般无二的容颜,心中思忖道:整个故事皆因她而起,穿越也是、来到北海也是……自己当下的苦难、机遇皆因她而起,可她却也因自己已枉然蹉跎十三载青春,从一孩童变做大姑娘,明明相伴而来,相约一同寻找归途,可自己却已缺席她十三年的生长,撇下她不管的话,迈不过自己心中那道名为“愧疚”的槛儿。况且,眼下雪河被禺强掳到北海不知所踪,远方亦有老爷子在二十一世纪等待自己归来,纵前路不定,或平静、或风浪、或寻常、或非凡,自己只能做那遮眼的驴儿,唯有不死不休地向前走才是。
想到此处,张岩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尚未开口,却已令女魃踉跄惊退,失神道:“应征,连你,连你也要背叛孤了吗?孤这万年来的守望,到底为了什么……”张岩正了正神色,恭敬道:“天女魃大人,非是背叛”尔后解释起来:“您与应龙之情天地可鉴,您孤独守望万年只待他归来,张岩赔付,若我为应龙,自当回应您的期待。可……”张岩偷偷瞧了一眼女魃错愕神情,没有理会蛇首传音的警告,郑重说道:“可我或为应龙转世,但终究不是应龙,而是机缘巧合下来到这片天地的过客,一介凡人张岩罢了!”
每风暴袭来,多见天朗气清,眼下亦是如此。血泪无声滑落,坠地便成煌火,希声中咒怨冲天起,只一瞬恐怖的灼热便蔓延整个迷惘渊,摇曳的彼岸花丛亦瞬间枯萎成灰,可焚万物的煌火仿若御风,眨眼间就将目见之处化为炼狱火海。若非真武大圣出手,只怕张岩立时就成飞灰。
将张岩拖离女魃身边,蛇首立时埋怨道:“小娃娃,老夫如何与你说的?教你小心言语,不要刺激于她,你就算不愿欺骗,可使搪塞之言拖延,纵她有怨,亦好过眼下光景!”随后,蛇首目光探至火海中央,那里堪称天荒降临,早已生灵难近,就连女魃都已被煌火自伤,事情还是发展到了真武大圣最不想见到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