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军帐里,钟会正用剑尖挑着一幅蜀地地图。烛火在地图上跳动,把“成都”二字照得忽明忽暗。帐外传来士兵的欢呼——刚收到消息,刘禅已在降书上签字,蜀汉的玉玺正由专人送往洛阳。
“诸葛孔明若在,见今日景象,不知会作何感想?”钟会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帐下的将领们大多笑了,只有参军卫瓘皱着眉,没接话。
卫瓘去过蜀地。太和年间,他作为信使出使蜀汉,曾在成都的街头,见过百姓排队缴纳军粮,脸上没有怨色,只有对“北伐复汉”的期盼。那时的锦官城,织机声能传到十里外,连孩童都能背出《出师表》里的句子。
可现在,那些声音都没了。只剩下降书、玉玺,还有魏兵口中“蜀人怯懦”的笑谈。他总觉得,这场胜利来得太轻易,轻易得像一场没醒透的梦。
一、斥候的密报:边境线上的虚实之变
正始五年的祁山边境,魏斥候王基趴在草丛里,数着蜀军的炊烟。一共七十三处,比上个月少了十二处。他在竹简上画了个“↓”,旁边注了句:“蜀兵食减,多有面黄者。”
这是他在边境潜伏的第五年。第一年,蜀军的炊烟又密又浓,士兵操练时的呐喊能震落树上的雪;第三年,炊烟稀了些,却依旧整齐;到了今年,不仅炊烟少了,连巡逻的士兵都换成了半大的孩子,手里的长矛比人还高。
“头儿,你看那边!”副手指着蜀军的营地。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小吏争吵,小吏手里拿着账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王基知道,那是在争粮草——上个月,他截获过一封蜀军的密信,说“沓中粮尽,士卒日食半斛”。
夜里,王基摸到蜀军的水源旁,想投点泻药。可蹲下身时,却看见一个蜀军小兵在打水,水桶里漂着半块发霉的饼。小兵用袖子擦了擦饼,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对着成都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王基的手顿了顿,把药包又塞回怀里。他想起自己的弟弟,也在军中,每次家信里都要问“啥时候能回家”。原来,不管是魏兵还是蜀兵,揣在怀里的,都是一样的念想。
后来,王基在钟会军中做向导,领着魏兵穿过阴平小道。路过一处蜀军的废弃营寨时,他在灶膛里发现了一块没烧完的蜀锦,上面绣着“兴复汉室”四个字。他把锦缎捡起来,塞进怀里——不是为了邀功,只是觉得,这四个字少了可惜。
二、谋士的策论:朝堂上的强弱之辩
嘉平三年的洛阳朝堂,太傅司马懿拿着姜维的北伐奏报,冷笑一声:“蜀地弹丸,姜维却年年用兵,这是自寻死路。”
侍中傅嘏却摇了摇头,递上一份策论:“丞相此言差矣。蜀汉之弱,不在兵少,在民心渐离。臣闻,蜀地百姓近年逃亡者十之三四,皆因赋税苛重,官吏贪腐。若其朝堂清明,虽小国亦难图也。”
司马懿翻看着策论,里面记着蜀地的粮价、徭役、士族怨言,甚至还有黄皓卖官的价目表。这些都是傅嘏派密探搜集的,字里行间,都是蜀汉内部的溃烂。
“你是说,不用急着打?”司马懿眯起眼。
“正是。”傅嘏拱手,“蜀汉就像一棵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根却烂了。只需等它自己倒下,何必费兵卒之力?”
朝堂上的大臣们争论起来。有人说“应趁姜维北伐疲惫,一举灭之”,有人赞同傅嘏的“静待其亡”。最后,司马懿拍了板:“按兵不动,只派细作,搅乱其朝堂。”
傅嘏回到府中,把策论的底稿烧了。火光里,他想起年轻时读过的《隆中对》,诸葛亮说“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可再好的土地,若耕种者心散了,也长不出好庄稼。
他给蜀地的密探写了封信,只有八个字:“观其政乱,待其自溃。”
三、降将的供词:从敬畏到轻慢的转变
甘露元年的洛阳大牢,曾在蜀汉做过太守的蒋舒,正给魏官讲述成都的近况。他的声音带着讨好的谦卑,与当年在汉中守城时的强硬判若两人。
“黄皓那厮,连宫女都敢卖官,陛下却视若心腹。”蒋舒唾沫横飞,“姜维在沓中缺粮,求陛下拨款,黄皓却说‘军费不如修宫殿’,气得姜将军拔剑砍了柱子!”
魏官们听得哈哈大笑,有人拍着桌子:“这样的朝廷,早该亡了!”
蒋舒也跟着笑,心里却有点发虚。他想起自己投降的那天,蜀军的守兵哭着问“蒋太守为何要降”,他当时说“大势已去”,可心里清楚,是黄皓许诺给他更高的官,他才开了城门。
牢门外,卫瓘站着,没进去。他刚审完另一个降将——蜀汉的尚书郎李虎。李虎没像蒋舒那样诋毁旧主,只是反复说:“诸葛丞相在时,断不会如此。”
“丞相在又如何?”卫瓘问,“以蜀地之力,终究难敌大魏。”
李虎抬起头,眼里有血丝:“丞相在,至少不会让百姓饿肚子,不会让宦官当道!就算打不过,也死得有骨气!”
卫瓘沉默了。他想起出使蜀地时,见过诸葛亮的亲随,说丞相“日食不过数升,夜寐不过三时”,案头总摆着蜀地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百姓的田亩、驿站的距离。那时的蜀汉,穷却有志气,弱却有民心。
可现在,从降将们的嘴里,蜀汉只剩下昏君、奸佞、溃兵。那些曾让魏人敬畏的东西——诸葛亮的忠、姜维的勇、百姓的信——都被“亡国”二字盖了过去,成了魏人酒桌上的笑料。
四、胜利者的反思:庆功宴后的冷思
刘禅抵达洛阳那天,司马昭设宴庆祝。酒过三巡,司马昭问卫瓘:“你说,蜀汉为何会亡?”
卫瓘放下酒杯,缓缓道:“臣以为,非力不敌,失其政也。昔年诸葛亮治蜀,科教严明,百姓拥戴,虽屡伐中原,蜀地却不乱;及后主宠信黄皓,官吏贪暴,民心离散,纵无大魏之兵,亦难久存。”
司马昭挑了挑眉:“哦?依你之见,我大魏当引以为戒?”
“正是。”卫瓘起身拱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蜀汉之亡,如镜照人。若我大魏官吏也如黄皓之流,百姓也如蜀民之困,今日之蜀,或为明日之大魏。”
宴席上的笑声渐渐停了。将领们看着卫瓘,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们中,不少人在蜀地抢掠过百姓,私吞过战利品,觉得“胜利者自有特权”。
司马昭却拍了拍手:“卫瓘说得好。记着,灭蜀容易,守天下难。若学蜀汉失了民心,就算占了九州,也迟早要丢。”
宴后,卫瓘独自走到洛阳的城楼上。月光照着远处的邙山,那里埋着不少蜀汉的降兵、遗民。他想起李虎的话,想起诸葛亮的《出师表》,忽然觉得,这场胜利里,藏着比失败更该警惕的东西。
魏人眼中的蜀汉,从最初的“劲敌”,到后来的“弱旅”,再到最后的“笑柄”,看似是国力强弱的转变,实则是民心向背的明证。当蜀地的炊烟从密到稀,当降将的供词从敬畏到轻慢,当魏人的态度从警惕到轻慢,这场灭亡就成了必然——不是因为魏兵太强,而是因为蜀汉自己,先丢了让对手敬畏的底气。
很多年后,卫瓘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王基送他的那块蜀锦残片。“兴复汉室”四个字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笔力。他忽然明白,一个王朝最该守住的,从来不是土地、玉玺,而是那些能让对手都心生敬畏的东西——民心、风骨、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