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秋此前浮想联翩,也曾推断出这样的结果,
可是,
他强行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苏叔把他当儿子一样,慕秦哥肯定不会害他。
可是,当真相从大头口中说出来时,
他感觉到,
心脏被刀子来回的割,鲜血哗哗,流满了整个肚子。
与之而下的,是不可抑制的泪水,顺着腮,沿着下巴,
犹如珠帘断了线,颗颗滚落。
让他无限伤怀,仇怨深重的那个慕秦哥,
此刻却在里面饮酒吃肉,大快朵颐,大笑声掩耳可闻。
“云秋兄弟,别难过了,我又何尝好受?”
大头擦擦眼泪,继续诉苦:
“其实我知道,他开始并不想赎我,毕竟要花不少钱,对他的声名也不利。
而且,
那时候,他正准备改行,想进入海滨城的上流圈子,又担心别人知道他的出身,
于是,
他就想把做过盐工的痕迹,统统抹杀干净。”
南云秋恨恨道:
“他能抹杀干净吗?”
“你知道他的性子,咬定了目标,他会不择手段。
毕竟,
盐工很低贱,没人瞧得起,有盐工兄弟的拖累,也会影响他的大业。
可他没有料到,
那帮兄弟不依不饶,还扬言说,如果我死在大牢里,他们就撂挑子不干,各奔东西,
他万般无奈,才被迫赎我出来。
赎我,不是为我,而是为他自个儿。”
大头说完,自个儿都难过。
“不对呀,既然你说他要洗手不干了,怎么还养着盐工们?”
“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
他想进入上层社会,光有钱可不行,还得有势。
所以,
他跳过吴德,巴结上严有财,
如今,
他二人合伙卖私盐,姓严的幕后指挥,他直接经营买卖,捞的钱不计其数。而且他很会做人,赚来的钱大半给了姓严的,
如今他喂饱了严有财,甚至能当姓严的家。”
南云秋鄙夷不屑: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还不仅仅如此呢。
听说,他还看中了程阿娇,死缠烂打,送金送银,让姓严的帮他从中搭桥牵线。
你想想,
要是能娶了程家大小姐,
他就一下子飞上枝头,乌鸦变凤凰,成为程家的乘龙快婿,自然也就进入上流社会了。”
南云秋想起来了。
当初他住在程家大院,苏慕秦就曾委婉的让他牵线,想认识程阿娇。
他认为,
阿娇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权贵人家的大小姐,绝不会喜欢身上有盐腥味的盐工。
所以他不怎么积极,
为此苏慕秦还很有意见,怪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做梦吧!我了解程阿娇,她不会搭理他的。”
“所以,
苏慕秦做好了两手准备,要是进不了圈子,他就依靠我们这帮盐工作为后盾,作为他追名逐利的阶梯。
你知道吗,
现在,盐工兄弟只有半数在煮盐晒盐。”
“另一半呢?”
“要么就在偷偷操练,壮大实力,要么就组团出去打劫,劫商户,劫百姓,甚至劫官府。”
“这么明目张胆的,就不怕官府把你们当做乱民抓起来?”
“怕呀。可是你不知道,最近年把,海滨城还有周边一带有点乱。有人在偷偷招募青壮小伙子,工钱也给得多。”
南云秋愕然:
“竟有这等事,谁在招募?”
“听说海州水师就在招募水卒,而且海盗也渐渐形成气候,他们也需要人。
还有,
你的老家楚州那边,淮水上,听说也有人作乱。
总之,
我们这帮盐工兄弟,现在非常抢手,苏慕秦能舍得放弃吗?”
“那他想干嘛?”
“说得我唇干舌燥,你居然还不明白?”
大头急了,干脆不再拐弯抹角。
“那么多盐工,要是逢上乱世,就是他苏慕秦手下的兵。
你没听说吗,乱世有兵就是王。
真到了那一天,
他又有钱,又有兵,朝廷还不千方百计拉拢他?
若是不高兴了,他还可以占山为王。”
“啊,竟然会这样!”
南云秋万万没想到,
他离开海滨城短短的时间,南边竟然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
苏慕秦竟然野心膨胀,想乘乱挟兵,占山为王,不知道那是造反之罪,是要灭族的吗?
史上多少次农民起义,有几个成功的?
大都是身败名裂,灰飞烟灭。
史书上短短几个字的墨香,现实中,就是血肉横飞,抄家灭门的惨祸。
他知道苏慕秦不服输,不肯屈居人下,
所以,
苏叔几次托他带话给儿子,凡事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有德行去承受的。
追求富贵无可厚非,
但是,要有个界限,否则想退都无路可退。
史书上,此类祸事俯拾皆是。
秦国丞相李斯出身贫寒,靠不择手段上位,富贵之后不知收敛,索求无度,
后来,
终于被更恶毒的赵高陷害,等到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天,想回到贫寒时的日子,牵着黄狗去打猎,都成了梦想。
有机会,南云秋想要劝劝他,
不为他,为了苏叔!
“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他的打手?”
大头很无奈:
“是的,
他现在表面上是商人,暗地里却通过我,掌握着数千人的盐工,势力大得很。
当然,
他对我也不放心,暗中有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南云秋很心疼大头:
“明知违法作乱,将来绝不会有好结果,那你还跟他干?
我劝你,
趁早离开他,回家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
要是钱不够,尽管跟我开口。”
闻言,
大头眼睛一亮,转瞬又叹息一声:
“唉,
上了贼船,下来就难喽,其实我也厌倦跟他干,刀口上舔血真的没意思。
兄弟,
要不这样,你反正也没啥正事,不如跟我干。
哦,不是,我跟着你干。
我有把握,除了他的心腹带不走,其他所有人都能唯你的号令行事。
我知道,
你本事大,够朋友,讲义气,大伙跟着你放心,也有盼头。”
“我?”
南云秋搓搓衣角,落寞道:
“我不行,我大仇还没报呢。”
“那不正好嘛,你有什么仇恨,我们兄弟能帮你。你说,仇家是谁,我大头打前锋,死了伤了,跟你没关系。”
南云秋心里苦,又很感动。
大头是条汉子,像乌蒙那样,够哥们,让人心里暖暖的。
可是,
如果他知道我的仇人是皇帝,估计脸色都吓白了。
“你说呀,就是皇帝老子,我也敢把他拉下马。”
这下,
差点把他吓尿了,还以为大头看出来了呢。
“大头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咱以后有机会再商议。对了,张九四还在海滨城吗?”
南云秋念念不忘,
张九四虽然是苏慕秦的死对头,水火不容,
但张九四也是条汉子,光明磊落,义气干云,为兄弟两勒插刀,和苏慕秦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啊,被苏慕秦一直打压,现在很少在海滨城露头。据说后来领着那帮兄弟,在海上做买卖。”
“做什么买卖?”
大头比划了杀头的手势,言道:
“无本的买卖。”
“唉,他也是被苏慕秦逼的,海上的买卖总归比盐工强,不用受气。”
“谁说的,你当海上的买卖好做吗?
那大风大浪是人受的?
再说了,海上的买卖也有山头,不少人抢着去做,据说还有东瀛人也干这个。
不过,数张九四最倒霉,经常要被海州水师清剿。”
东瀛人?
南云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也是个什么团伙。
他惦记张九四,又问:
“海州水师为何要清剿他们?”
“张九四胆子大,连海滨城的官盐,还有渔船都不放过,程大都督能放过他吗?你可知道,苏慕秦为什么和严有财在一起吗?”
“哦,我明白了,他是借壳生蛋,打的是官船的主意。”
“我就说你小子聪明嘛!
栈桥旁的那艘船就是官船改造的,专门用来走私官盐,要是船稍稍小一点,那些海盗就会过来劫船。
说出来吓死人,
船里面的盐有三成是苏慕秦的,你说说,
跑一趟他要赚多少钱?”
“真滑稽!
程家用水师的官船来卖自己家的私盐,
然后苏慕秦再借用程家的船做他的买卖,
张九四那帮海盗再来劫他们的船,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树底下还有持弓的少年。”
大头笑了:“怎样,精彩吧?
你别呆在女真了,没意思的,还是来海滨城,故人多,还有个伴儿。
刚刚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