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57章
鸽子在窗台上歪着头,那双黑豆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台角落里那点灰绿色的痕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不安,又像是在示警。
文仲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扑到窗边,用手指小心地刮下一点那灰绿色的东西。入手微湿,带着一股子阴冷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和那片薄片、那截“根须”上的感觉一模一样,只是极其淡薄。
“这东西……已经渗透到这种地方了?”他声音发颤,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吴伯这院子虽然老旧,但还算干净,怎么窗台上也会有?
吴伯也凑过来看,眉头皱得死紧:“怪了……这窗台我前两天才擦过,没见有这东西啊。像是……苔藓?可这个季节,又是在屋里背阴面,不该长这个……”
张老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衣袋里那个温热的圆片。他想起刚才给赵煜换药时,殿下胸口那白石似乎特别亮……难道是因为这院子里也有那“东西”的气息,刺激了它?
鸽子又咕咕叫了两声,扑棱翅膀飞起来,在屋里低低地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房梁一根横木上,缩着脖子,似乎不打算走了。
“这鸽子……”丁七警惕地看着它。
“是夏春姐精心驯养的‘灰羽红爪’,极通人性,能识途,也能辨识一些特殊的气味和能量场。”文仲解释道,“它既然落在这里不走了,一方面可能是这里相对安全,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警示我们,这院子本身,可能也不那么‘干净’了。”
这句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爬上来。他们刚刚以为找到的避难所,难道也已经被那无孔不入的“渗透体”污染了?
赵煜躺在那里,眼神却异常冷静。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指了指窗外:“查。院子里的水井,墙角,地砖缝,所有潮湿背阴的地方,仔细查。吴伯,麻烦你。”
吴伯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这就去。”他转身出去,很快拿来一把小铲子和一个破瓦罐。
丁七也跟了出去,两人开始在院子里小心地检查。先从窗台外那片墙根开始,接着是水井周围,然后是院墙角落、堆放竹篾的棚子底下……
赵煜的目光转向文仲:“文先生,夏春姐的信里,还提到什么?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隐秘势力,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名称?标志?活跃的区域?”
文仲定了定神,重新捡起地上的丝绢,借着窗口的光,再次仔细阅读那些蝇头小字,一边看一边低声复述:“信上说,根据多方情报交叉比对,怀疑这个势力可能沿用或借鉴了前朝天工院分裂后、一些流入暗处的禁忌研究脉络。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内部层级森严,多以单线联系,并且……似乎非常擅长利用官僚体系的漏洞,甚至可能有不少成员本身就潜伏在朝廷各部、地方官府,甚至军队之中。”
“标志……没有明确统一的标志。但在几起被掩盖的地方怪异事件残留记录中,出现过一些相似的、扭曲的符号碎片,有点像……”文仲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古籍和手札里的记载,“有点像将‘星图’、‘地脉’和某种代表‘门户’或‘裂隙’的古老符文强行杂糅在一起。永丰仓地下那些蚀力纹路和铁门后的符文,可能就属于这个体系。”
“活跃区域……”文仲的手指顺着丝绢上的字迹往下滑,“信上列举了几个可疑的地点,除了京城永丰仓,还有北境黑石山矿区(之前血髓矿的来源地)、西南滇州几个自古多诡秘传闻的深山土司领地、东南沿海几处早年有‘海市’或‘鬼船’记载的荒僻渔村……但这些都只是‘可疑’,缺乏确凿证据。唯一能串联起来的线索是,这些地方,要么有特殊的地脉节点或矿藏,要么历史上曾有过大规模、原因不明的‘失踪’或‘疫病’事件,要么……就是靠近前朝天工院某些早已废弃的、位置隐秘的外围观测点或实验场。”
范围太广了。这个潜在的敌人,就像一片无声无息蔓延的阴影,可能潜伏在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周衡……在里面是什么位置?”赵煜问。
“信上推测,周衡作为前天工院副使,精通星象、地脉和蚀力应用,很可能是这个势力在京城区域,乃至推动‘永丰仓节点’计划的核心技术负责人之一。但他上面肯定还有人,提供资源、协调掩护、甚至可能掌控着更核心的‘知识’或‘目标’。”文仲顿了顿,“另外,信里特别提了一句,夏春姐通过南方某些古老家族的秘藏记载了解到,前朝天工院末期,曾有一批最激进、最危险的‘开门派’方士和工匠,在正统派清洗他们之前,就神秘消失了。他们带走了一批禁忌的研究资料和……据说来自天外的‘样本’。周衡,很可能就是这一派的余孽或传承者。”
“样本?”张老拐听得心惊肉跳,“什么样本?”
文仲摇头:“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非此世之物’,‘蕴含混乱本源’。联系永丰仓底下那个正在渗透的‘东西’……我怀疑,周衡他们不止是想开门,很可能还想利用这些‘样本’,结合地脉蚀力和星象,人为‘制造’或者‘催化’出某种……他们能够控制或利用的‘东西’。”
制造?催化?那个黑色“根须”一样的东西,难道就是“产品”或者“副产品”?
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敌人比他们想象得更庞大,更古老,目的也更疯狂。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吴伯一声低低的惊呼:“找到了!”
屋里众人心头一紧。丁七立刻闪身到门边戒备,文仲和张老拐也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吴伯蹲在水井旁边一块松动的地砖旁,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撬开砖石。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小片颜色明显更深、带着湿漉漉水渍的土壤。土壤表面,蜿蜒着几道极其细微的、灰绿色的脉络,像是什么东西的细小根须,正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周围的土壤中渗透。一股淡淡的、阴冷空洞的气味弥漫开来。
“是它……就是这东西!”文仲脸色发白,“已经渗透到院子里了!虽然还很微弱,但它在生长!”
张老拐也看到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想起了怀里那个温热的圆片,又想起殿下胸口那突然变亮的白石……难道这两样东西,对这种“渗透”有特殊的感应甚至……克制?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赵煜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挖掉它。连周围的土一起,挖干净。用石灰……或者火,处理掉。”
吴伯和丁七对视一眼,立刻动手。吴伯用铲子小心地将那片被污染的土壤连同那些灰绿色“根须”一起挖起,丁七则迅速从灶膛里铲出一些还带着余温的柴火灰,混合着墙角堆着的、准备用来刷墙的熟石灰,盖在那挖出的土块上。
灰绿色的“根须”接触到石灰和热灰,立刻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蜷缩、枯萎,颜色也变成了焦黑。那股阴冷的气味被石灰的刺鼻味道和烟火气掩盖。
处理完这一处,吴伯和丁七不敢怠慢,又把院子里其他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另一处墙根背阴的苔藓丛里,也发现了一小片类似的、刚刚开始蔓延的灰绿色痕迹,同样迅速处理掉。
做完这些,两人额头上都见了汗。不是累的,是吓的。这东西简直跟鬼影子一样,不知不觉就钻到家里来了。
“这院子……不能久待了。”吴伯走回屋里,声音带着后怕,“今天能发现这两处,明天呢?后天呢?万一这东西在井水里……”
“鸽子带来的消息,不能耽搁。”文仲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以及夏春姐的情报,汇总起来,制定下一步计划。这里……恐怕要放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赵煜。他是主心骨,哪怕现在重伤不起。
赵煜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在快速思考。片刻,他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走,可以。但走之前,要弄清楚几件事。”
他喘了口气,条理清晰地开始布置:“第一,夜枭他们回来,立刻汇总南城渗透情况,尤其是刘麻子豆腐坊和洼子街的细节。弄清楚这东西渗透的速度、范围和可能的影响。”
“第二,文先生,你立刻根据现有线索——包括夏春姐的情报、我们手里的样本、以及你对前朝天工院禁忌研究的了解——尝试推断这个隐秘势力的可能行动模式、弱点,以及他们下一步最可能在京城或附近搞什么动作。尤其是……他们和周衡失去联系后,会有什么反应。”
“第三,”他看向张老拐和吴伯,“张大夫,吴老哥,准备转移。目标……不能再去我们已知的据点,太容易被顺藤摸瓜。找一个完全干燥、远离地下水脉、最好地势较高、人员往来简单的地方。临时找,哪怕是个荒废的山神庙、看瓜的窝棚也行,只要干净、隐蔽。”
“第四,”他最后看向丁七和靠在墙边休息的甲一、乙五,“加强警戒,防止有人趁我们转移时偷袭。另外……留意一下,南城除了那‘东西’,还有没有其他‘眼睛’在盯着我们。夏春姐的信鸽能找到这里,别人……也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领命去准备。
文仲重新坐回角落,面前摊开手札、样本和丝绢,眉头紧锁,开始沉浸到复杂的分析和推测中去。
张老拐和吴伯低声商量着可能的转移地点和路线。吴伯对南城熟悉,知道几个城外靠山脚的废弃窑洞和猎户小屋,虽然条件更差,但胜在人迹罕至,干燥。
丁七重新隐入阴影,甲一和乙五也强打精神,注意着院外的动静。
屋里只剩下赵煜轻微的呼吸声,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文仲翻动书页和偶尔在纸上写画的沙沙声。
窗台上的鸽子,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只留下几片灰色的绒毛,和窗角那点被刮去痕迹后、颜色稍浅的印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偏西。晌午过了,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也过了,重新变得有些冷清。
就在张老拐和吴伯差不多敲定了城外一处废弃砖窑作为临时落脚点,文仲也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有了些头绪时——
院墙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这次不是鸽子,也不是暗号叩击。
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脚步声很轻,但很稳,而且……正径直朝着小院门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