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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变了。

不是方向变了,是那股子味儿变了。之前还是若有若无、混在晨风里的阴湿腐气,现在变得浓稠起来,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吸一口,喉咙和肺管子都像被什么滑腻的东西蹭过,带着一股铁锈混杂着腐败有机物的腥甜,让人本能地想干呕。

他们已经离开了相对开阔的山脊坡顶,正沿着落月指出的那条干涸的旧河床,向下深入那片雾气弥漫的谷地。河床里铺满了大大小小、被流水冲刷得圆滑的石头,现在早已没了水,只剩下湿漉漉的、颜色深黑的淤泥附着在石头缝隙里,踩上去“噗嗤”作响,留下一个个粘稠的脚印。两侧是陡峭的、长满了滑腻苔藓和枯萎藤蔓的山壁,将天空挤压成一条灰蒙蒙的细带。

落月的背影在前方十几步外,几乎被翻滚的灰雾吞没一半。她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都极其谨慎,仿佛脚下的不是石头,而是某种活物的脊背。她的鼻子和耳朵成了整支队伍最敏锐的探头,时不时就会停下来,侧耳倾听雾气深处那令人不安的、细微的咕噜声,或者用力嗅闻,分辨着空气中“秽气”浓度的微妙变化,然后用手势指引后面避开某些看起来尤其污浊的区域。

“左边,三步外那块长黑斑的石头,别碰。”她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有些失真,带着紧绷的沙哑。

抬着担架的甲一和乙五,几乎是凭着一股子蛮力在硬撑。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单薄的里衣,又在外面结了一层冰凉的霜气。胸口和腿上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时都传来钻心的痛,但两人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按照落月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担架的走向,尽量让上面的赵煜少受颠簸。

赵煜的情况似乎……没有变得更糟。服下半颗“净尘丹”后,他那吓人的高热退下去了一点点,虽然额头依旧烫手,但不再是那种要烧干一切的滚烫。急促混乱的呼吸也平缓了些许,胸膛的起伏虽然微弱,却有了相对稳定的节奏。最明显的是脸色,那层死灰中透出的诡异潮红淡了,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却少了点即刻毙命的骇人感。

张老拐紧贴着担架,一只手始终虚搭在赵煜腕上,感受着那依旧虚弱但不再狂乱奔逃的脉搏,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装有两颗半“净尘丹”的青铜盒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木塞的香气早已彻底消散,被他小心收进了怀里。此刻,全指望这前朝的丹药能多撑一会儿。

“脉象还稳……还稳……”张老拐嘴里不住地喃喃,既是在安慰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吊住了命,殿下腰肋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失掉的血,被过度抽取的生命力,都不是这“净尘丹”能补回来的。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真正的、能安心救治的地方。

文仲走在担架侧后方,左手托着星鉴,镜面的灰绿色光芒稳定地亮着,显示他们正身处“秽气”浓度不低的区域。右手则紧紧攥着那枚“路引符”残片——那灰白的骨片此刻冰凉安静,毫无反应。他不时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雾气厚重,什么也看不清。骨片指示的“坐标”到底还有多远?这该死的河床要走多久?

夜枭殿后,他的刀已经出鞘,握在手中,刀锋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他的耳朵竖着,捕捉着除了水声、风声、脚步声之外的一切异响。这谷地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连声鸟叫都没有。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地底渗出来的阴冷和死寂。

河床在前方拐了一个弯,落月再次停下。她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把旁边山壁上渗出的、颜色浑浊的液体,放到鼻尖,眉头立刻紧紧拧在一起。

“这里的‘水汽’……不一样。”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惕,“更腥,更‘活’。”她示意大家看山壁——那里不再是干燥的岩石,而是布满了细密的水珠,水珠汇聚成涓涓细流,顺着石缝淌下,在河床边缘汇集成一小滩粘稠的、颜色暗黄发黑的积液,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

文仲立刻将星鉴靠近那摊积液。镜面上的灰绿光芒骤然变得明亮刺目,甚至微微闪烁起来!“浓度很高!这渗出液本身就被严重污染了!避开,绝对不要沾上!”

队伍立刻贴着另一侧山壁,尽量远离那摊不祥的积液。但河床本就狭窄,这一绕,另一侧的人几乎要蹭到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头。甲一脚下猛地一滑,担架剧烈一晃!

“小心!”吴伯和张老拐同时惊呼,扑上去死死稳住担架。赵煜在颠簸中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痛苦地皱紧。

甲一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稳住身形。他脚下那块原本看起来稳固的石头,因为承重和湿滑,竟然“咔嚓”一声,向下陷了几寸,连带撬动了旁边几块较小的石头,露出底下一点黑黢黢的、仿佛被淤泥长期浸泡的什么东西。

“啥东西?”甲一喘着气,下意识用脚拨了拨。

那东西大半埋在黑泥里,只露出一角,颜色是暗沉的金属色,沾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本模样。但形状……似乎是个长条状的匣子?

夜枭已经警惕地靠了过来,用刀尖小心地挑开覆盖的淤泥。果然,是一个长约一尺、宽约半尺的扁平金属匣,材质似乎是青铜,但氧化腐蚀得厉害,布满了墨绿色的铜锈和黑色的污垢,其中一个角还瘪了下去。匣子没有锁,但盖子边缘似乎因为锈蚀和变形,死死卡住了。

“又是前朝的玩意?”吴伯凑过来看了一眼,嘀咕道,“这山里以前是前朝方士的垃圾场吗?”

文仲也凑近观察。这匣子形制古朴,上面依稀有些模糊的刻纹,但磨损得太厉害,难以辨认。“看形制,倒有几分像古时方士用来盛放符箓、丹砂或重要小件法器的‘符匣’。只是……怎么会埋在这河床底下?”

夜枭用刀尖试着撬了撬匣盖,纹丝不动。他加了点力,“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匣盖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淤泥腥气和某种奇异陈旧气味的味道飘了出来。

(系统判定:赵煜持续昏迷,无法主动抽奖。冬月初七的“每日免费抽奖”已在第462章由吴伯发现“返回骨片残片”时使用。当前时间仍在冬月初七上午,未到第二天,故无新抽奖机会。但此处河床环境险恶,角色(甲一)因意外滑动发现异常埋藏物,属于合理情节发现,可引入与当前环境、危机相关的物品,但非系统抽奖产物,需符合世界设定。)

夜枭小心地将缝隙扩大,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匣内。里面没有水,铺着一层已经朽烂成黑色絮状的丝绸衬垫。衬垫上,整齐地排列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三支比筷子略细、长约六寸的金属条,颜色暗沉如铁,但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泛着冷冽的光泽,尖端被特意磨制成三棱锥形,看起来十分锐利。

中间是一个扁平的、巴掌大小的皮制囊袋,鞣制得极好,虽历经岁月仍保持柔韧,囊口用细细的皮绳系紧。

右边则是一个更小的、圆柱形的白玉小瓶,瓶塞是同样质地的白玉,雕成莲苞形状,做工精细,与周围锈蚀的环境格格不入。

夜枭先取出那三支金属条,入手沉重冰凉,绝非普通铁器。“这是什么?锥子?”

文仲接过一支,仔细打量,又用手指轻触那三棱尖端,立刻感到一股锋锐的寒意。“材质……似铁非铁,比精铁更沉,更韧。这形制……倒让下官想起古籍中提及的‘破煞钉’或‘镇邪锥’。传闻古时方士处理某些阴邪污秽之地,或封禁异常之物时,会以特殊金属炼制此种长钉,钉入地脉节点或邪物核心,以镇慑、驱散或阻断邪气流通。”他给出了符合本世界认知的解释,“这三支……或许就是此类古物,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他又拿起那个皮囊,解开系绳。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十几张长方形的、淡黄色的符纸,纸质特异,坚韧挺括,边缘裁切得一丝不苟。每张符纸上,都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混合了朱砂和某种特殊矿物的颜料,绘制着同一个复杂的符纹。那符纹结构与“路引符”残片上的迥异,更趋向于一种稳定的、层层环绕的封闭结构,中心是一个类似“止”或“定”的古字变体。

“这是……‘净地符’?”文仲不太确定,但符纹散发出的气息中正平和,与星鉴接触也无异常反应,“看其纹路,偏向净化、稳固、划定界限之意。或可用于暂时隔绝一小片区域的污秽侵蚀,净化局部气息?”

最后是那个白玉小瓶。夜枭拔开莲苞塞子,一股清冽如水、却又带着一丝极淡药草凉意的气息立刻飘散出来,瞬间冲淡了周围令人作呕的秽气味道。他小心倾斜瓶身,倒出几滴液体在手背——无色透明,微微粘稠,触感清凉。

“水?”张老拐鼻子最灵,立刻嗅到不同,“不全是……有药味!很淡,但很纯!”

文仲接过小瓶,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极微量),片刻后眼睛一亮:“是‘无根清露’!辅以雪莲蕊、寒潭苔等极阴寒纯净之物,用古法反复蒸馏、冷凝、提纯所得的‘药露’!其性至纯至净,几乎不含杂质,最能中和化解各种热毒、瘴毒、秽气引发的燥热邪火!古籍载,唯有一些追求极致纯净的方士炼丹或绘制高等符箓时,才会以此等‘无根清露’调和丹砂、书写符纹,取其纯净无染之意!”他激动地看向昏迷的赵煜,“殿下此刻内腑虚热、外邪侵扰,此露……或能内外合用,辅助‘净尘丹’进一步涤荡热毒,安抚焦灼!”

这意外发现的符匣,简直像瞌睡时递来的枕头!三样东西,破邪锥、净地符、无根清露,每一样都似乎正对当前险境!

“天不绝人之路……天不绝人之路啊!”张老拐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小心接过白玉瓶,“有这清露辅助,净尘丹的效力或许能发挥更好!殿下……殿下有救了!”他当即就要给赵煜用。

“等等。”夜枭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翻腾的前路,“东西是好东西,但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文仲也冷静下来,沉吟道:“夜枭大人所言有理。前朝‘路引符’残片指引我们来此方向,在这险恶河床中,又恰好发现了这针对性极强的‘符匣’……像是……像是有人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走这条路,并且需要这些东西。”

“老瞎子?”吴伯脱口而出。

“不一定。”夜枭摇头,“也可能是前朝方士自己留下的‘后手’或‘补给点’,用于他们在类似险地活动时取用。只是年代久远,掩埋于此。”他看向符匣,“无论如何,东西有用。张老先生,你先用清露配合丹药,稳住殿下。文大人,破煞锥和净地符由你收好,或许后面用得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

他话没说完,前方探路的落月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警示低啸!同时,她整个人向后急退!

“有东西过来了!很多!从雾里!快退!”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雾气深处,传来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石头上快速爬行,又像是潮湿的树叶被什么东西成群掠过!声音来自前方,也来自两侧的山壁上方!

夜枭脸色剧变:“上石头!找高处!快!”

河床本就不宽,无处可躲。众人连拖带拽,将担架抬到河床中央几块最大、最光滑的巨石上。甲一和乙五顾不上伤口崩裂,咬牙将赵煜连同担架一起举上一块最高的岩石平面。张老拐、吴伯、文仲也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夜枭和落月则背靠巨石,持刀警戒。

那“沙沙”声迅速逼近,灰雾被搅动得剧烈翻滚。首先从雾气中涌出的,是几十只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甲壳、长着无数细脚的怪虫!它们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浑浊的灰白色光点,口器不断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甲壳上沾满了粘稠的黑色污渍,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径直朝着巨石上活人的气息扑来!

紧接着,两侧山壁上,垂下、跳下更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体型如猫、浑身毛发脱落、露出溃烂皮肤和森白骨骼的鼬类;有翅膀残破、摇摇晃晃飞不高、却瞪着猩红眼睛的怪鸟;还有更多说不出名字的、仿佛被无形力量扭曲了形态的昆虫和小型动物。它们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被“秽气”侵蚀的痕迹,行动间透着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躁动!

“是被污染的活物!小心,它们不怕死!”落月厉声道,手中短刃挥出,将两只最先扑上的怪虫斩成两截,粘稠的暗绿色体液溅开,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夜枭的刀光化作一片银练,护住巨石一侧,将攀爬而上的怪物不断劈落。但数量太多了,杀不胜杀!更麻烦的是,这些被侵蚀的怪物似乎对血腥味和活人气息格外敏感,前仆后继。

甲一和乙五也抽出随身的短兵,守在担架旁,击退从侧面袭来的怪物。吴伯吓得脸色惨白,却也捡起石头胡乱砸着。张老拐则死死趴在赵煜身上,用身体挡着可能飞来的污秽体液。

文仲满头大汗,他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破煞锥和净地符,又看看潮水般涌来的怪物,一个念头闪过。“夜枭大人!试试这个!”他将三支破煞锥扔给夜枭两支,自己握紧一支,“按古籍说法,此物需钉入地脉节点或邪气汇聚之处!这河床秽气弥漫,怪物从此出,此地或许便是小型节点!”

夜枭闻言,目光一扫,瞬间锁定他们立足的这块巨石下方与河床淤泥相接的一处缝隙,那里正不断渗出暗黄色的、被污染的液体,气味格外浓烈。他暴喝一声,将全身力气贯注手臂,狠狠将手中一支破煞锥朝着那缝隙猛掷下去!

“锵!”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破煞锥那锐利的三棱尖端竟深深扎入了石缝之中,直没至柄!锥身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低沉的、仿佛蜂鸣般的“嗡嗡”声!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以那支破煞锥为中心,周围约莫三尺范围内的灰雾,竟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净化了一般,瞬间变得稀薄透明!地面上那些滑腻的苔藓和污渍,颜色也似乎淡了一点点。更明显的是,原本疯狂扑向这块区域的几只怪虫,动作猛地一滞,像是碰到了什么令它们极度厌恶的东西,慌乱地向后退缩,转向攻击其他方向。

“有用!”文仲大喜,立刻将自己手中那支破煞锥,奋力刺入巨石另一侧一处类似污秽渗出的位置。

第二支破煞锥刺入,震颤鸣响。两块被“净化”的区域连成一片,范围扩大到了小半个巨石底部。涌向这边的怪物明显减少了,它们更倾向于从其他未被锥子影响的区域进攻。

压力骤减!夜枭和落月压力一轻,立刻抓住机会,刀光刃影更加凌厉,将剩余扑上来的怪物斩杀清空。巨石周围暂时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白地带。

但怪物并未退去,它们只是暂时避开了破煞锥的影响范围,仍在四周灰雾中嘶叫爬动,伺机而动。而且,远处雾气中,似乎还有更沉重的脚步声在靠近。

“净地符!”文仲喘着气,快速抽出一张那淡黄色的符纸。他不太懂具体激发方法,但记得古籍中提及此类符箓有时只需以自身气血或意念引动,划定范围。他一咬牙,咬破自己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符纸中心那个“止”字符纹上,然后按照符纹笔画的走向,快速在巨石边缘虚空划了一个圈,心中默念:“定界!净地!”

那染血的符纸无风自动,上面的暗红色符纹骤然亮起一层柔和纯净的微光!符纸脱手飞出,悬停在巨石边缘上空,散发出的微光如一层薄薄的水幕,缓缓向下笼罩,将他们立足的这整块巨石及其周边一小片区域覆盖在内。

光幕笼罩的瞬间,众人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令人窒息的秽气浓度似乎又降低了一线,空气变得稍微清新了些许。而那些在光幕边缘徘徊的怪物,显得更加焦躁不安,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挡住了……暂时挡住了!”吴伯一屁股坐倒在石头上,大口喘气。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净地符的光幕并不算非常明亮,而且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破煞锥也只是净化了小范围。他们被困在了这块石头上,四周是翻腾的灰雾和无数被侵蚀的疯狂生物。

夜枭抹了把脸上溅到的污血,看向被张老拐护着的赵煜。殿下依旧昏迷,但呼吸在净尘丹和无根清露的双重作用下,似乎更平稳了些。他又看向前方雾气弥漫、不知尽头的河床,以及手中那枚依旧毫无反应的“路引符”残片。

骨片指示的“坐标”,还在更深处。而他们,刚迈出第一步,就几乎被拖入绝境。

“休息片刻,处理伤口。”夜枭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稳定,“落月姑娘,警戒。文大人,注意符箓和锥子的情况。张老先生,抓紧时间再看看殿下。”

他抬起头,望向灰雾遮蔽的西南方,眼神沉静如铁。

路,还得走下去。在这片被死亡和污秽浸透的谷地里,一寸寸,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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