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魔渊底,骸骨空间。
混沌镇墟碑与残破祭坛初步融合后散发的温润光辉,如同黑暗中悄然点亮的明灯,无声地浸润着这片沉痛的土地。那冲天的混沌光柱虽已收敛,但其带来的净化与镇压之力,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缓慢而坚定地扩散。
宁凡盘膝坐于祭坛边缘,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比之前平稳许多。他一手轻按在碑身,通过这新生的“混沌镇墟碑坛”,感受着下方被暂时压制的“渊秽核心”那不甘的蠕动,以及整个死魔渊地脉在净化之力下产生的细微变化。另一部分心神,则沉入碑中,时刻关注着云曦那点七彩灵光的状态。灵光比之前凝实了些许,如同沉睡的种子,在混沌生机与镇寂道韵的温养下,缓慢地恢复着元气。
岳烽与其麾下的镇渊卫队员们,此刻已退至骸骨空间的边缘地带结阵守护。他们的目光,不时敬畏地望向祭坛方向,又带着焦急与期待,望向那通往地面的垂直洞窟。烛龙大长老即将亲至的消息,让他们既激动又倍感压力。那位可是与兵主殿主齐名、自上古存活至今的时空之龙,是真界活着的传奇!能亲眼见证这位存在与疑似那位归来的前辈会面,是何等机缘,又是何等重大的责任!
时间在寂静与微妙的能量流动中悄然流逝。
约莫半日后。
盘坐中的宁凡,忽然睁开了双眼,目光投向洞窟上方。几乎同时,岳烽腰间一块用于探测空间波动的玉符,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急促而低沉的嗡鸣,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如同水波荡漾的银色纹路。
“空间波动!异常强烈的空间波动正在靠近!来源……来自洞窟之外,但似乎不是通过常规路径!”岳烽霍然起身,紧张地握紧了战刀。其他队员也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宁凡却只是平静地看着,甚至嘴角微微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下一刻,异象陡生。
没有破空声,没有光影穿梭。只见骸骨空间上方的虚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凭空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银灰色的涟漪。涟漪中心,时空仿佛被无形之手缓缓“撕开”,露出一条幽暗深邃、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通道中,没有狂暴的能量,只有一种古老、浩瀚、仿佛能包容岁月长河的磅礴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声低沉、苍凉、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激动情绪的龙吟,自那时空通道深处传来。龙吟声不大,却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带着跨越万古的沧桑与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岳烽等人只觉得神魂一清,先前因深入死魔渊而产生的那种压抑与不适感竟被驱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伟大存在注视的渺小感与……莫名的安心。
银灰色的时空涟漪稳定下来,通道口光芒微闪。
一条体长仅有三丈余、通体覆盖着仿佛由时光凝结而成的银灰色龙鳞、龙目开阖间似有星辰生灭景象的老龙,缓缓自通道中游弋而出。它没有散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压,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仿佛与整个时空浑然一体的气息,却让岳烽等人明白,这看似“缩小”的形态,不过是这位存在为了进入此地而进行的收敛。其本体之伟岸,恐怕远超想象!
烛龙!真的是烛龙大长老!
岳烽强忍激动,立刻带领所有队员,向着空中那优雅而充满威严的龙影,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颅:“薪火神殿镇渊分殿主事岳烽,率部属,恭迎烛龙大长老圣驾!”
老龙的目光却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那对蕴含着无尽时空奥秘的龙目,在出现的瞬间,就已牢牢锁定在了祭坛边,那道静静站起的青衣身影之上。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烛龙的龙躯在空中微微一顿,银灰色的龙须无风自动。它那深邃的龙目之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探查,随即是剧烈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过往三百年的记忆、期盼、怀疑、悲伤……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那双龙目中翻腾、交织。
它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宁凡,仿佛要穿透那年轻的皮囊,看清内里是否真的是那个它曾并肩作战、亲眼见证其化道归墟的灵魂核心。
宁凡也静静地看着它,看着这条老龙。比起记忆中那横亘星空、威严赫赫的万丈龙躯,眼前这三丈形态自然显得“袖珍”,但他知道,这才是烛龙战斗与行动时最凝练、最强大的形态之一。三百载岁月,在烛龙这等存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不多,但那龙目深处沉淀的疲惫与沧桑,却比当年更深了。
良久。
“……真的是你?”烛龙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低沉,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直接响在宁凡心间,这是独属于他们这种层次存在的私下交流。
“老烛,别来无恙。”宁凡微微一笑,同样以心念回应,语气平和,带着故人重逢的坦然与一丝感慨。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烛龙心中最后一道闸门。那龙目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喜、悲伤、释然与无尽感慨的复杂神色。
“你这家伙……”烛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感波澜,“当年看着你化道……墟碑沉寂……我们……都以为……”
“世事难料,轮回玄奇。”宁凡轻叹,抬起手中的混沌镇墟碑,“一缕真灵不昧,携碑文碎片,浑浑噩噩,飘零至今,方于此地机缘巧合,重拾旧忆。”
烛龙的目光落在混沌镇墟碑上,龙目骤然一缩。“这是……镇寂碑的气息,但又不同……更包容,更……接近本源!还有这祭坛……”它看向下方已然被激活、散发温润光辉的祭坛,以及坛侧那熟悉的绝笔字迹,瞬间明白了许多。
“看来,你当年在此地,还留了后手。”烛龙道,语气复杂。
“未竟之事罢了。”宁凡摇头,“如今归来,正好了结。此地渊秽,乃当年战殇与寂灭残余结合所化,已成北荒大患。此碑此坛,或可彻底净化之。”
烛龙巨大的龙首缓缓上下摆动,表示认可。“方才来时,已感应到此地混乱被梳理,秽气被压制,是你手笔无疑。也只有你,对寂灭、对混沌、对此地因果,有如此深的掌控与化解之道。”它顿了顿,龙目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你如今的状态……”
“记忆虽复,道境犹存,然修为根基,需从头再筑。”宁凡坦然道,“此刻力量,十不存一。”
烛龙沉默片刻,龙须拂动:“无妨。有吾等在,真界之内,无人可动你分毫。只是……你归来的消息,一旦泄露,恐引动荡。兵主已得讯,正在赶来途中,墨如渊等人亦已知晓,皆激动难耐。但依你之意,暂不声张?”
宁凡点头:“我现于真界,如同新生。过往荣光与责任,已随那盏灯火燃尽。如今的我,需以新的视角,看清这个时代,亦需时间恢复力量,理清一些……轮回中带来的困惑。”他指的是脑海中那些依旧有些破碎、关于源镜、关于轮回更深层的模糊感应。
烛龙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理解了他话中未尽之意。“也好。循序渐进。此地……倒是个不错的暂栖之所。有这座初步激活的镇渊祭坛在,等闲之辈无法窥探,渊秽反扑亦能被镇压。你正好借此恢复,同时解决此地隐患。”
它目光转向依旧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岳烽等人,恢弘的声音这次直接在空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岳烽。”
“晚辈在!”岳烽连忙应声。
“尔等今日所见、所闻,皆为神殿最高机密。立下魂誓,不得泄露分毫于指定人员之外。此后,尔等分队之职责,转为秘密护卫此祭坛区域,禁止任何未经许可者靠近。所需物资、支援,本座会亲自安排调拨。”烛龙下令。
“谨遵大长老法旨!晚辈等必誓死守护,严守秘密!”岳烽等人齐声应诺,心中明白,从此刻起,他们的任务性质已彻底改变,直接对最高层负责。
烛龙又看向宁凡:“让这些小辈在外围布置即可。你我先入祭坛核心区域一叙。三百年……发生了不少事,你也需要知道。另外……”它龙目微闪,“关于归墟深处,在你‘离去’后,并非完全平静。”
宁凡眼神一凝:“哦?”
“此处非细谈之地,入内再说。”
宁凡点头,对岳烽交代几句后,便与烛龙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没入了那被混沌光芒笼罩的祭坛核心区域。祭坛表面符文流转,升起一道柔和的光幕,隔绝了内外探查与声音。
进入祭坛内部,才发现别有洞天。这里并非实心,而是一个被开辟出的、大约数十丈方圆的古朴石室。石室四壁与穹顶,铭刻着比外部更加复杂、古老的阵纹,中央则是一个与外部祭坛凹坑相连的、缓缓旋转的混沌能量池,混沌镇墟碑的虚影在其中沉浮,与整个祭坛连为一体,散发出令人心安的镇压与净化之力。这里,才是这座镇渊祭坛真正的控制核心与力量源泉。
“很精妙的布置,看来你当年对此道的钻研,比我们知道的更深。”烛龙打量着石室,赞叹道。
“机缘巧合,借了此地古老遗迹的框架罢了。”宁凡走到能量池边,感受着其中流转的力量,“现在,可以说了。归墟深处,后来如何?那扇门……那个‘仙尊’……”
烛龙盘旋在石室中,银灰色的龙鳞映照着混沌光芒。“当年你那最后一盏灯火,净化之力远超我等想象。据后来我与兵主几次冒险深入边缘探查,结合墟碑的微妙感应……那扇‘门’,已然彻底闭合,甚至……仿佛从未存在过。其后的王座、黑暗海洋、以及那位‘仙尊’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从归墟的‘记录’中彻底抹除。”
宁凡眉头微蹙:“彻底抹除?连一丝残迹、一点道韵回响都没有?”
“至少,在我们能安全探查的范围内,没有。”烛龙龙目深沉,“那片区域,如今只剩下最‘纯净’的归墟本源乱流,狂暴依旧,却少了那种有‘主宰意志’引导的恐怖感。仿佛……你那灯火,不仅净化了‘仙尊’,连他存在过的‘概念’与‘痕迹’,都一并焚毁了大部分。这很不寻常,超出了普通净化或超度的范畴。”
宁凡沉默。他回忆起最后时刻,自己以全部道源、神魂、乃至轮回感悟为燃料,点燃的那盏薪火。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守护与净化,更有一丝源自源镜感悟、源自混沌本质的……“重塑”与“归零”的意境。难道,竟达到了如此效果?
“这是好事,至少说明那最大的威胁确实解除了。”烛龙继续道,“但奇怪的是,归墟的整体‘活性’,或者说‘侵蚀性’,在随后的百年里,并未减弱,反而……在某些边缘区域,有加剧的迹象。虽然不再有组织性的寂灭魔潮,但零星爆发的归墟风暴、法则塌陷现象,比以往更频繁,也更难以预测。仿佛失去了一个明确的‘管理者’后,归墟本身那无序的‘消化’本能,变得更加躁动。”
宁凡若有所思:“失衡……或者说,反弹?”
“或许。”烛龙点头,“兵主与我推测,那位‘仙尊’的存在,虽然带来了寂灭魔潮的灾难,但其本身作为寂灭道则的高度凝聚体与‘囚徒’,在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一个‘塞子’,堵在归墟与真界之间某个关键的‘漏洞’上。如今‘塞子’被你拔除、净化了,那个‘漏洞’或许并未消失,反而暴露出来,导致了归墟本能力量的不规则泄露。”
局中局……宁凡心中凛然。当年对抗的是“仙尊”这个具体的敌人,如今面对的,可能是整个归墟“机制”失衡带来的、更加无形而广泛的威胁。
“此外,还有一事。”烛龙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大约在你‘离去’后百五十年左右,墟碑——就是你留下的那块主碑,在神殿深处,曾短暂地、极其微弱地,投射出一幅模糊的画面残影。画面中,似乎是一片……与我们认知中任何星域都不同的混沌景象,其中隐约有破碎的镜面闪光,还有……一点微弱的七彩灵光飘过。当时唯有我与兵主在场,我们无法理解其含义,只能记下。如今看到你,看到你碑中温养的云曦灵光……或许,那画面与你,与云曦的轮回有关?”
破碎镜面……七彩灵光……宁凡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碎片似乎被触动。源镜?云曦?轮回的通道?难道自己与云曦的轮回之路,并非偶然,而是与那源镜,与归墟深处的某种变化,有着更深的关联?
信息量巨大,宁凡需要时间消化。但他抓住了一个关键点:“墟碑能投射画面?它……有灵?”
烛龙龙目中闪过奇异的光芒:“这也是我们三百年来慢慢发现的。你留下的那块墟碑,在失去你之后,虽看似沉寂,但其内部,似乎一直孕育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灵性’。它不像器灵,更像是一种……集体意志的沉淀,是那场道争中无数抗争、守护、牺牲意念的凝结,与你最后点燃的薪火之意共鸣所生。我们称其为‘碑灵’。它极少显现,唯有在感应到与当年那场道争核心相关、或者与你有重大关联的事物时,才会产生异动,比如最近,比如百五十年前。”
碑灵……集体意志的沉淀……宁凡抚摸着手中混沌镇墟碑,他能感受到其中也有类似的、初生的懵懂灵性在孕育,那是两块碎片融合、吸收此地因果、被他道韵滋养后诞生的新灵。而主殿那块完整的墟碑之灵,经历了三百年沉淀与信仰,恐怕已非同小可。
“我想去看看那块墟碑。”宁凡忽然道。
烛龙似乎早有所料:“待你此间事了,恢复几分实力,回神殿一趟便是。兵主他们,都盼着。不过,在此之前……”
它龙爪一翻,一枚拳头大小、非金非玉、表面有银色时空波纹流转的奇异鳞片浮现,缓缓飞向宁凡。
“此乃吾之本命时空龙鳞一片,经三百年温养炼化,内含一缕精纯时空本源,更可作信物与紧急传讯之用。你且收好,在此地修行恢复,若有任何需要,或遇危急,以此鳞传讯,吾与兵主,顷刻便至。”
宁凡接过龙鳞,入手温凉,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浩瀚的时空之力与烛龙那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守护之意。他郑重收起:“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烛龙摆了摆龙尾,“你便在此安心恢复。外围有岳烽等人守护,我会在此地布下一层时空迷障,寻常手段绝难窥探。待你准备妥当,我们再议后续。”
就在烛龙准备施展手段布置时空迷障时,宁凡手中的混沌镇墟碑,忽然再次传来一阵异常的波动!这一次,波动并非指向外界,而是……指向这石室能量池的更深处!仿佛祭坛之下,镇压的不仅仅是“渊秽核心”,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碑坛初步激活、烛龙时空之力降临后,被隐隐触动!
“嗯?”宁凡与烛龙同时察觉。
两人目光投向能量池深处,只见那缓缓旋转的混沌能量中,除了混沌镇墟碑的虚影,此刻竟隐隐浮现出一些更加古老、更加黯淡的……符文虚影!那些符文,与祭坛内外的纹路相似,却更加原始、艰深,带着一种蛮荒、苍凉的气息,仿佛来自比北荒战神部、比那场道争、甚至比如今的真界认知更加久远的……失落时代!
“这是……”烛龙龙目精光爆射,“祭坛基座下,还镇压着别的东西?或者说,这座祭坛本身,就是建立在某个更古老封印之上?”
宁凡也面色凝重。他当年仓促设坛,只感应到此地怨念深重、地脉特殊,适合布阵,却并未深究其下是否另有乾坤。如今看来,这死魔渊底的水,比想象得更深!
新的谜团,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