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堡内,只剩下艾尔华和阿吉太格,以及一地狼藉的冰冷残骸。
艾尔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抱着阿吉太格,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
阿吉太格蹲在地上抽泣,他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剧烈起伏。
“阿妈……安琼,他……” 阿吉太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哽咽。
艾尔华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洞开的、空无一人的后门。
晨光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缓缓飘落的、带着幽蓝星芒的冰晶微粒。
那是泰安琼力量最后的残留。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块深色的、布满诡异网格纹路的金属碎片上。
冰冷,死寂,非人类。这物证如此刺眼,无声地佐证着村民们口中的“妖物”之说。
然而……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挡在她身前的那片无形的、冰冷而坚固的屏障!
那快如鬼魅的动作,那毫不犹豫的、背对着她的守护姿态……那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穿透了她被恐惧和混乱层层包裹的心。
“他……刚才……” 艾尔华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他挡在……我们前面……”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确认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
那背影,单薄却坚硬,隔绝了所有的危险,将她和阿吉太格护在身后。
这绝不是怪物择人而噬的姿态,这是……守护。
“是的,阿妈。他保护了我们,两次保护了我们!” 阿吉太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摇晃着艾尔华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昨晚也是。那个从月亮上掉下来的狼犬一样的机器,好可怕!它会发光,会变形……是安琼,用冰把它冻住打碎的,他怕那东西伤到我们。他流了好多汗,脸色好白,他好累的!他不是怪物,他是保护我们的英雄!”
阿吉太格语无伦次,将昨夜目睹的一切和盘托出,试图用最朴素的词语描绘那场超越认知的生死搏杀。
月亮上掉下来的狼犬一样的机器?冻住打碎?
流汗?
脸色苍白?
艾尔华混乱的思绪被阿吉太格的话语强行塞入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碎片。
她看着阿吉太格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信任和担忧,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
如果……如果阿吉说的是真的……如果那些蓝冰和金属碎片是来自“月亮”的“坏东西”……如果琼琼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不得不暴露力量,才不得不与那些非人类之物战斗……
那么,她刚才那充满恐惧和排斥的尖叫和质问……岂不是……岂不是在琼琼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守护之后,又在他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和悔恨,瞬间压过了残余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艾尔华淹没。
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眼泪决堤而出。
不是为了自己受到的惊吓,而是为了那个被她亲手推开、在恐惧和敌视中孤独离去的孩子。
“我……我对他……” 艾尔华泣不成声,巨大的自责撕扯着她的心肺。
……
此时,泰安琼正在远走,「卡拉克」残留意识反馈(微弱,随距离衰减):
【主守护单元 (艾尔华)情绪状态】:剧烈波动。恐惧值下降,痛苦\/悔恨值激增。对守护者排斥减弱,链接出现强烈负疚波动。
【地球意识核心】:剧痛减轻,转为沉重钝痛(被理解的可能性?微弱)。
【警告】:右膝灼痛持续加剧。能量储备:37% ,并持续衰减。
【环境威胁】:高(追捕)。
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刮过裸露的岩石和枯黄的草甸。
泰安琼的身影在嶙峋的山石和稀疏的灌木间疾速穿行,动作矫捷如羚羊,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融入环境的低伏姿态。
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碎石和可能留下足迹的软泥。
他不再动用耗费能量的「符文」进行高速移动,仅凭被「符文」潜移默化强化过的身体本能,在复杂的地形中寻找着最隐蔽的路径。
右膝的【剑鱼】烙印处,那灼烧般的痛楚并未因脱离战斗而减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每一次肌肉的牵拉而阵阵抽痛,提醒着他昨夜和今晨过度透支的代价。
【织命机】的图腾在皮肤下隐现的频率降低了许多,如同进入节能模式的精密仪器,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环境感知和身体协调。
「卡拉克」报告此时的状态:
【能量水平】:34% (持续缓慢衰减)。
【核心温度】:略高于基线。
【右膝神经节点】:过载性灼痛(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环境扫描】:后方追踪声源距离约 1.2 公里,呈扇形分散。威胁等级:Gamma(物理围捕)。
【地形优势】:可利用。
【情感链接反馈】:[艾尔华] 痛苦\/悔恨值激增。排斥感减弱。分析:言语信息(阿吉太格)可能产生认知修正。
【结论】:非当前优先级。生存模式维持。
……
泰安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精准地利用着一处陡峭岩壁的阴影,将自己完全隐藏。
下方不远处的小径上,几个手持棍棒和猎叉的村民正骂骂咧咧地搜索着,猎犬焦躁地在原地打转,显然在复杂地形和残留的寒意干扰下失去了明确的追踪方向。
“妈的,跑得真快!一点痕迹都没有!”
“肯定用了妖法!这风里还有股怪味,冷飕飕的!”
“分头找!他肯定跑不远!呼庆来老人说了,抓住他,村子才能安生!”
村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更深的恐惧。
泰安琼闭着眼,无形的感知丝线如同蛛网般延展开去,捕捉着风中的低语、脚步的方位、甚至猎犬焦躁的喘息。
他精确地计算着每一个追踪者的移动轨迹和视野盲区。
就在一个村民骂骂咧咧地朝着他藏身的岩壁下方走来时,泰安琼动了。
他并非攻击。
而是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从岩壁另一侧滑下,借助几块巨石的掩护,瞬间没入了一条更加隐蔽、布满荆棘的干涸溪谷。
他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留下的只有岩石缝隙间,一缕极其微弱、几乎瞬间就消散在寒风中的幽蓝寒气——那是他强行压制下右膝灼痛时,力量无意识泄露的微量冰屑。
追踪者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被岩石隔绝,渐渐远去。
……
泰安琼在溪谷的阴影中停下,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微微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膝的剧痛。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意念微动,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星芒在他指尖挣扎着闪烁了一下,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
能量储备和身体的负担,已经不支持他再轻易调用哪怕最低限度的符文力量了。
他必须像最原始的猎人一样,依靠地形、耐力和绝对的冷静。
他抬头望向天空。
灰蓝色的晨曦已经被更高处翻滚的铅灰色云层取代,一场凛冽的山雨或初雪似乎正在酝酿。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沙尘,打着旋儿扑在他脸上。
他扯了扯身上单薄的旧袍,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在奔逃和寒风中散尽。
饥饿感也如同潜伏的野兽,开始悄然噬咬他的胃。
生存,成了此刻唯一的目标。
而“家”的方向,那间小小的屋堡,连同里面碎裂的陶碗和格桑阿妈最后那混杂着恐惧与痛苦的眼神,被他强行压入意识的最深处,如同封印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需要食物,需要御寒之所,需要避开追捕,更需要时间让身体恢复。
而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群山,既是暂时的庇护所,也潜藏着无尽的未知危险。
他最后看了一眼村庄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隐约传来的、象征追捕未止的零星犬吠。
然后,他转身,拖着那条如同灌了铅、灼痛不止的右腿,一步一痛地,沉默地向着更高、更冷、更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走去。
孤独的背影,很快被嶙峋的山石和渐起的寒风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