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西苑,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狩猎的号角长鸣,旌旗蔽空,承天帝虽未亲至猎场深处,但仍在銮驾中露面,接受了皇子宗亲、文武百官的朝拜,随后便被送回猎宫高处暖阁休憩,由曹德安及一众内侍宫人严密伺候。皇帝的精神比前些日子似乎略好了些,但依旧面色蜡黄,眼神浑浊,只是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山色,不发一言。
萧景珩与宋清辞皆一身劲装,侍立在不远处。宋清辞今日未着那身显眼的红袍,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猎装,长发利落束起,腰佩长剑,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猎场四周,实则将各处岗哨、人员分布、地形要点一一记在心中。她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看似热闹喧嚣,底下却潜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凝滞。禁军侍卫的数量似乎比往年多了些,但分布却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某些关键位置的守卫面孔略显生疏。
萧景珩的神色亦比平日更加冷峻,他与宋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微微颔首。玄七安排的人,应当已经就位。
围猎开始,年轻子弟们呼喝着纵马入林,很快,林中便传来呼哨声、犬吠声、以及箭矢破空的锐响。萧景珩作为摄政王,需主持大局,并未急于下场,只与几位重臣在观猎台上叙话。宋清辞则以“护卫陛下及摄政王安危”为由,带着赵猛等十余名最精锐的亲卫,留在猎宫附近的高地处,这里视野开阔,既可俯瞰大半猎场,又能紧邻皇帝銮驾所在。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猎获的鹿、獐、狐、兔等被陆续送回,堆积在空地上,引来阵阵喝彩。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一次大规模的围猎结束,多数人马从林中返回,聚集在猎宫前空地上准备休整、清点猎物时,异变陡生!
“轰——!”
一声沉闷的、绝非号角或鼓声的巨响,突然从猎宫后方山坳处传来!紧接着,是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凄厉的惨叫!
“有刺客!护驾!护驾!” 观猎台上,有官员惊恐地大喊。
猎宫周围的禁军顿时一阵骚动,一部分人下意识地向皇帝銮驾所在暖阁收缩,另一部分则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张望,队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
“圣旨到——!”
一声尖利到刺耳的高喝,压过了所有喧嚣!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德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暖阁外的高阶之上,手中高举一卷明黄诏书,面色肃穆,眼神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狂热与冰冷!
“陛下有旨!”曹德安的声音在真气的鼓荡下传遍四方,“摄政王萧景珩,勾结翎羽将军宋清辞,欺君罔上,把持朝政,意图不轨!今证据确凿,着即剥夺其摄政王爵位及一切职权,与宋清辞一并拿下,押回京城,交宗正府议罪!禁军听令,即刻擒拿逆臣萧景珩、宋清辞!抗旨者,格杀勿论!”
假传圣旨!逼宫叛乱!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许多官员和将士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曹德安!你敢假传圣旨,谋逆作乱?!”萧景珩厉声怒喝,声如雷霆,瞬间将不少人从惊愕中震醒!他踏前一步,身形挺拔如山,目光如电,直射高阶上的曹德安,“陛下何在?!让陛下出来说话!”
曹德安脸上闪过一丝狞笑:“陛下龙体欠安,已被尔等逆臣气厥!此乃陛下昏迷前口谕,由咱家笔录用印!禁军何在?!还不速速擒贼!”
随着他一声令下,猎宫周围原本属于“护卫”的部分禁军,以及从后方山坳中涌出的、身着杂乱甲胄(部分明显是西苑守军服饰,部分则是私兵打扮)的数百名武装分子,齐齐发喊,刀剑出鞘,如狼似虎般朝着观猎台和宋清辞所在的位置扑来!与此同时,猎宫通往外界的主要道路方向,也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和马蹄声,显然外围也有叛军试图封锁通道!
“保护殿下!保护将军!”赵猛怒吼,与亲卫们瞬间结成圆阵,将宋清辞护在中心。
宋清辞神色冰冷,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杀意。她早就料到对方会发难,却没想到曹德安和萧景瑞如此疯狂,竟敢直接假传圣旨,发动兵变!看来,他们是算准了皇帝病重无法清醒对质,更算准了部分禁军已被收买或挟持!
“萧景瑞呢?!”她厉声问,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人群。
“在那里!”赵猛指向猎宫侧翼一处营帐,只见二皇子萧景瑞在一群心腹死士的簇拥下,正满脸兴奋与狰狞地望向这边,手中还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显然已经迫不及待要享受“胜利”果实。
“擒贼先擒王!”宋清辞低喝,“赵猛,你带一半人,死守此处高地,确保銮驾方向安全,若有叛军试图靠近暖阁,格杀勿论!其余人,随我杀下去,与殿下汇合,目标——萧景瑞!”
“将军!太危险了!”赵猛急道。
“执行命令!”宋清辞不再多言,长剑出鞘,剑光如秋水乍泄,“随我冲!”
话音未落,她已如同离弦之箭,从高地疾冲而下!深青色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手中长剑荡开几支射来的冷箭,直扑向下方混乱的战团!
萧景珩在观猎台上也动了。他身边仅有的十几名王府亲卫,皆是百战精锐,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毫无惧色,结阵死战。萧景珩本人更是武艺超群,夺过一名叛军的长枪,枪出如龙,瞬间挑翻数人,试图向宋清辞的方向靠拢。
但叛军数量众多,且早有预谋,攻势凶猛。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死死缠住萧景珩及其亲卫,更多的则涌向宋清辞,企图将这两股核心力量分割包围,逐一歼灭。
宋清辞陷入重围。她剑法凌厉狠辣,每一剑都直取要害,绝无花哨,瞬间便有数名叛军溅血倒地。但敌人仿佛杀之不尽,前赴后继。她的亲卫也个个悍勇,以寡敌众,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宋清辞!拿命来!”一声狂吼,萧景瑞在数名死士的保护下,竟然亲自冲了过来,眼中满是怨毒与即将得手的疯狂,“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等你死了,萧景珩独木难支,这天下就是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宋清辞在格开两柄劈来的长刀后,身形诡异地一折,竟然从两名叛军之间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剑光一闪,直刺萧景瑞咽喉!
萧景瑞大惊失色,慌忙举剑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他手臂剧震,长剑几乎脱手,踉跄后退,被死士拼命护住。
“保护殿下!”死士们狂吼着扑上。
宋清辞冷笑,剑势展开,如同狂风骤雨,将几名死士逼得连连后退。她的目标很明确——萧景瑞!只要拿下或杀了这个首脑,叛军必然士气大挫!
然而,就在她即将突破死士防线时,侧后方破空之声尖啸而至!一支力道极强的弩箭,刁钻地射向她后心!是隐藏在暗处的弓弩手!
宋清辞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侧身,弩箭擦着她的肩甲掠过,带起一溜火星!但这一闪避,动作难免一滞,两名死士趁机刀剑齐至!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奋不顾身扑上,用身体挡住了劈向宋清辞的一刀,自己却血溅当场!
宋清辞眼中怒火暴涨,厉叱一声,剑光暴涨,如同惊鸿掠影,瞬间将那名砍杀亲卫的死士连人带刀劈成两半!鲜血喷溅了她一身。
但就这么一耽搁,萧景瑞已被死士拼死拖后,更多的叛军涌上,将她再次重重围住。远处,萧景珩那边的战团也岌岌可危,亲卫死伤近半。
叛军的欢呼声开始响起,仿佛胜利在望。曹德安站在高阶上,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阴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猎宫外围,骤然响起了更加洪亮、更加整齐、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与马蹄声!一面赤色为底、绣着金色翎羽和“宋”字的大旗,如同燃烧的火焰,出现在猎场入口,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猎宫核心席卷而来!
是翎羽军!虽然只有先头的八百骑兵(其余部队按计划本应在更外围警戒或作为预备队),但在玄七的亲自率领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叛军相对薄弱的外围防线!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翎羽军来了!”
仍在苦战的禁军中忠于萧景珩的将士,以及宋清辞、萧景珩的亲卫,瞬间士气大振!
玄八一马当先,手中陌刀挥舞如轮,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他带来的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悍不畏死,瞬间将叛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殿下!将军!玄七来迟!”玄七的吼声穿透战场。
萧景珩精神大振,长枪横扫,逼退面前之敌,厉声道:“玄七!剿灭叛军,擒拿萧景瑞、曹德安!”
“得令!”玄七调转马头,直扑叛军核心。
突如其来的生力军彻底打乱了叛军的部署。他们原本以为控制了大部禁军、封锁了通道,便可瓮中捉鳖,却没想到宋清辞和萧景珩暗中还埋伏了这样一支精锐骑兵,更没想到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如此恐怖!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宋清辞压力大减,长剑如龙,再次杀向萧景瑞。萧景瑞此刻已是面如土色,他没想到翎羽军竟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这支新军战斗力如此强悍!
“挡住她!给我挡住她!”他惊慌失措地大叫,在死士护卫下不断后退。
高阶之上,曹德安的脸色也变了。他算计了许多,却没算到宋清辞的翎羽军反应如此迅速,更没算到萧景珩在禁军中仍有如此威信,部分未被收买的禁军见援军到来,立刻倒戈,向叛军发起了反击!
“废物!都是废物!”曹德安又惊又怒,眼看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就想退回暖阁,或许还想挟持昏迷的皇帝作为最后筹码。
然而,他刚转身,一道冰冷的剑锋,已经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持剑的,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面容普通、眼神却冷得像冰的年轻宦官——正是玄七提前安排混入宫人中的暗卫之一。
“曹公公,想去哪儿?”暗卫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曹德安身体僵住,面如死灰。
与此同时,宋清辞终于突破了层层阻拦,剑光一闪,削飞了最后一名挡在萧景瑞身前死士的头颅,染血的剑尖,稳稳指在了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萧景瑞鼻尖。
“二殿下,”宋清辞的声音因激战而微喘,却带着铁一般的冰冷,“你的梦,该醒了。”
萧景瑞浑身抖如筛糠,看着眼前宛如修罗的女子,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随着萧景瑞被擒,曹德安受制,核心叛军或死或降,外围的抵抗也在翎羽军和反正禁军的清剿下迅速瓦解。一场突如其来的逼宫叛乱,在不到两个时辰内,便被彻底粉碎。
夕阳如血,将猎宫前的旷野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尸横遍地,伤者呻吟。
萧景珩走到宋清辞身边,看着她满身血污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中满是后怕与疼惜,还有深沉的感激。“清辞……”
宋清辞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望向暖阁方向,带着一丝忧虑:“陛下……”
萧景珩神色一凛,立刻道:“快!去看看父皇!”
两人快步走向暖阁。暖阁内外,忠于皇帝的侍卫和宫人已控制住局面,见到萧景珩和宋清辞,纷纷让开道路。
暖阁内,承天帝依旧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似乎对外界的惊天厮杀毫无所觉。一名老太医正在为他把脉,脸色凝重。
“父皇如何?”萧景珩急问。
太医起身,躬身低声道:“回殿下,陛下……陛下是受了惊悸,痰迷心窍,方才昏厥。性命暂时无碍,但……此番打击,恐于龙体有损,需长期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萧景珩与宋清辞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皇帝本就病重,经此叛乱惊吓,只怕……
“好好照料陛下。没有本王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萧景珩沉声吩咐。
“老臣遵命。”
退出暖阁,萧景珩望着血色夕阳下狼藉的猎场,眼神冰冷而坚定。叛乱虽平,但余波未止。京中,不知还有多少萧景瑞、曹德安的党羽需要清理。朝堂,经此一役,更需要彻底整肃。
他握住宋清辞冰凉而染血的手,低声道:“我们回京。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宋清辞回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两人的身影,在血色残阳中并肩而立,如同两柄刚刚淬火、锋芒毕露的利剑,即将斩开一切迷雾与阻碍。
秋狩的号角,最终以叛乱的鲜血与平定告终。而帝国权力中枢的最终洗牌与新时代的真正开启,就在这血色落幕之后,悄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