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永无止境的哀乐，冲刷着窝棚区泥泞的地面，试图稀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只让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更加顽固地弥漫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林真站在那扇门帘外，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窝棚内那地狱般的一幕。
岩泉背对着孩子们，身躯挡住了他们望向门外首领的视线。
时间倒回不久之前。
当林真带着岩泉、阿健、水野悠和小纹顶着暴雨赶到这片窝棚区时，看到的正是老瘸腿挥舞着粗木棍，如同暴虐的君王在惩罚他“不听话的奴隶”。
“暴鲤龙，威吓。”
“小甲，念力束缚。”
“吼——！！！”
蓝色的巨影带着撕裂雨幕的尖啸骤然降临在窝棚区狭小的上空。（暴鲤龙会飞的。）
“呃啊！”老瘸腿的咒骂戛然而止，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让他手中的棍子都变得沉重无比。
“滚。”林真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下次碎的不是棍子。”
绝对的武力压制，简单、有效。
老瘸腿脸上最后一点凶狠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他毫不怀疑这个神秘人话语的真实性。
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黑暗的雨幕深处，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压迫者被赶跑了。
然而，窝棚区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欢呼和解脱。
短暂的死寂后，更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报头走了，谁来管我们？”
“明天的报纸谁去领？钱…钱交给谁？”
“联盟的税…份子钱…我们…我们怎么办？”
“饭…我们吃什么…”
几个年纪更小、或者被恐惧彻底支配的孩子，竟然小声地啜泣起来，看向林真他们的目光不再是感激，而是充满了迷茫、无助，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救了我们…然后呢？”一个脸上带着新伤的女孩，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质问，眼神直直地看向门口阴影中的林真。
“没有报头…我们连明天的面包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你们能管我们一辈子吗？”
水野悠和小纹看着孩子们绝望的眼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阿健留下，协助水野悠处理伤员。”林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没有丝毫温度。
“岩泉，跟我走。”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抚，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转身，带着岩泉没入窝棚区更深的阴影。
阿健和水野悠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复杂，开始和水野悠的吉利蛋一起，为受伤的孩子和波波进行紧急处理。
小纹则轻声安抚着受惊最重的几个孩子。
林真并没有走远。他和岩泉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窝棚区外围一个被巨大油桶遮蔽的角落里，视野恰好能覆盖窝棚入口附近。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衣角滴落。
“首领？”岩泉低声询问，眼中带着不解和一丝隐隐的预感。
“等。”林真只回了一个字。
时间在压抑的雨声中流逝。
窝棚内，水野悠和小纹的安抚起到了一些作用，孩子们的抽泣声渐弱，但绝望的气氛并未散去。
果然，没过多久。
一道浑身湿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窝棚区的入口。
正是去而复返的老瘸腿，他脸上的恐惧已被极致的屈辱和暴戾取代，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小杂种们！老子回来了！”老瘸腿的咆哮声如同夜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以为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就能吓住老子？做梦，今天不打断你们几条腿，老子就不算活。”
他根本不给孩子们反应的时间，瘸着腿，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挥舞着钉棍，如同旋风般冲进了窝棚！
“啊——！”
“不要！”
“报头饶命！”
惊恐的尖叫再次炸响，那些刚刚升起一丝渺茫希望、甚至对林真等人抱有一丝埋怨的孩子，此刻彻底被恐惧淹没。
他们下意识地、如同被驯化的羔羊般，哭喊着迎上去，试图用卑微的求饶平息报头的怒火。
迎接他们的，是更狠厉的棍棒和污言秽语。
“滚开，没用的东西。”老瘸腿一脚踹翻一个扑上来的男孩，钉棍狠狠抽在另一个试图护住弟弟的女孩背上，女孩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瞬间渗出血迹。
“上午的钱呢？藏哪了？还有那个敢唬老子的小崽子，滚出来。”
“是你！小兔崽子！”老瘸腿狞笑着，拖着钉棍，一瘸一拐地逼向蜷缩在角落、吓得面无人色的小男孩。
带着锈钉的棍子高高扬起，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小男孩！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顺从！
求生的本能和上午那手背冰冷的触感、那句“我会保护你们”的誓言，如同最后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轰然炸开。
“啊——跟你拼了！”瘦小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撞向老瘸腿的腰腹！
“找死！”老瘸腿被撞得一个趔趄，更是暴怒如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在窝棚外炸响！一道覆盖着坚硬甲壳的身影出现，用了连续的几发冰锥击中报头。
是岩泉的大舌贝。
“噗！”老瘸腿如遭重击，整个人横飞出去。
岩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光线，他大步走到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老瘸腿面前，一脚狠狠踩在他那条完好的膝盖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老瘸腿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窝棚内死寂一片。
所有孩子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如同神兵天降的一幕，看着那个上午还如同恶魔般的报头，此刻像条濒死的蛆虫在泥水里翻滚哀嚎。
岩泉看都没看那些吓呆的孩子，冰冷的目光只落在挣扎着爬起来的小男孩身上。
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当啷。”
匕首被随意地丢在小男孩脚边的泥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不会再伤害你们了。”
岩泉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永远都不会了。”
窝棚里的空气瞬间凝滞，只剩下老瘸腿痛苦的呻吟和雨水敲打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泥水中的匕首，以及那个瘦小却剧烈颤抖的身影上。
小男孩看着地上的匕首，又看看泥水中痛苦翻滚、眼神怨毒如鬼的老瘸腿。
“啊——”
他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把冰冷的匕首！
“弄死他！”
“给小花报仇！”
几个报童们也吼叫着，扑了上去！
窝棚里瞬间混乱！
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撕打和发泄，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仇恨如同决堤的洪水，小男孩手中的匕首在混乱中被推动，被拉扯，锋利的刃口划过、刺入…
泥水飞溅，暗红的液体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老瘸腿由高亢到嘶哑、最终微弱下去的惨嚎…
岩泉背对着这血腥的修罗场，面无表情，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穿透破烂的门帘缝隙，与门外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无声交汇。
林真静静地站在门外，雨水顺着帽檐流下。
他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又如同一个冷酷仪式的见证者。
他很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从灰铁镇走出来后，他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但是坏人和好人的边界又在哪呢，如果不教会这些孩子们反抗的本能，他们依旧会被无尽的欺压。
所以，就让他充当着所谓的坏人角色吧。
当窝棚内最后一丝挣扎的动静也归于沉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时，林真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沾着血污的破烂油毡门帘。
窝棚内一片狼藉。
老瘸腿残缺不全的尸体倒在血泊中，面目扭曲狰狞。
一群报童瘫坐在血水里，浑身是血，眼神空洞茫然。
林真的目光扫过血腥的现场。
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没有解释。
他只是在门口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转身，重新拉低帽檐，准备将身影无声地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夜之中。
岩泉紧随其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窝棚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血水在泥泞的地面上无声地蔓延，混合着雨水发出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流淌声。
“我应该叫你什么。”第一个拿起匕首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是有用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用的。”
林真回过头看着这些报童们，看着他们脚下的那些报纸，他心中有了个主意。
“你知道从哪得到这些报纸吗？”
“我知道的先生，我跟报头去领过报纸，我知道多少钱一份，只要有个大人陪着我去就好。”
“那么你过来。”
林真伸出了他的手背。
“请跟我读，我发誓，将加入组织，无怨无悔。”
“好的先生”小男孩再次轻吻了他的手背。
“以后叫我首领，你就是这些报童的头了，阿健留下来收拾一下残局。”
“是，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