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五月初七。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罩着这座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美誉的扬州城。
古运河的水波澜不惊，两岸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巷子里卖早点的吆喝声、河边捣衣的杵声，交织成了一首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乐章。
如果不说，谁能想到，就在几十里外的南京城下，五十万大军正在对峙？谁又能想到，就在昨天夜里，这座繁华的城市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扬州知府衙门（现已改为中华国防军扬州临时指挥部）的后堂花厅内，两盏清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卢象升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与一位身穿素布儒衫、面容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者相对而坐。
这位老者，正是前大明兵部尚书、督师，如今扬州城的“救星”——史可法。
卢象升看着眼前这位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应该在几天后壮烈殉国、并引发“扬州十日”惨剧的民族英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宪之兄（史可法字），别来无恙。”卢象升端起茶杯，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史可法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卢象升，看着这位曾经同殿为臣、如今却已改天换地的“执政官”，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惭愧，有佩服，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建斗（卢象升字），不……执政官。”史可法苦笑一声，“老夫有愧啊。未能为大明守住江山，亦未能早日看清局势，累得扬州百姓担惊受怕。”
“宪之兄言重了。”卢象升放下茶杯，正色道，“大明之亡，非战之罪，乃天数，亦是人祸。朱家天子守不住这江山，自然有能者居之。宪之兄能在关键时刻顺天应人，保全扬州八十万生灵，此乃大功德，足以彪炳史册。”
史可法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那安宁的庭院。
“昨天下午，多铎留下的守将图赖，那个疯子……”史可法回忆起十几个时辰前的惊魂一刻，依然心有余悸。
……
时间回溯：昨日（五月初六）下午，未时。
扬州城，守备府。
满洲正白旗梅勒章京图赖，正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大堂里暴躁地转圈。桌上的茶杯被他摔得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该死！该死！”图赖咆哮着，“水师完了！南京被围了！这扬州成了孤城！多铎王爷让我死守，拿什么守？拿这几千个吓破胆的绿营兵吗？”
“大人，晋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十里铺了。”一名亲兵战战兢兢地汇报道，“咱们……咱们是不是该撤了？”
“撤？往哪撤？过江是死，北上也是死！”图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既然守不住，那就毁了它！摄政王有过命令，宁可把地变成焦土，也不能留给南蛮子！”
图赖猛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吼道：“传令！把城里所有的火油、火药都搬出来！堆到民房里去！堆到粮仓里去！等到晋军攻城的时候，老子要让这扬州城变成一个大火把！让这几十万汉狗给老子陪葬！”
“这……”亲兵吓得脸都白了，“大人，这可是八十万人啊……”
“少废话！快去！”图赖一脚将亲兵踢翻。
这道疯狂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被软禁在府中的史可法耳中。
“畜生！安敢如此！”
史可法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他虽然忠于大明，但他更爱这方百姓。若是为了所谓的“忠义”而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屠戮，那这忠义又有什么意义？
“大人，动手吧！”
一直跟随史可法的幕僚和几名忠心的扬州卫千户早就按捺不住了，“咱们手里虽然没兵，但城里的团练、民壮都听您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跟那个图赖拼了！”
史可法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卢象升那封信上的话：“扬州百姓之生死，全在兄一念之间。”
“好！”史可法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犹豫，“为了扬州百姓，我史可法今日就做一回‘乱臣贼子’！”
“传令！召集所有民壮，带上家伙！哪怕是菜刀、扁担也行！立刻包围守备府！”
“告诉守城的绿营兄弟，大明亡了，满清也要完了！不想死的，不想让自己爹娘被烧死的，就反了！”
半个时辰后。
扬州城内，风云突变。
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巷战，因为人心早已所向。
当史可法带着数千名手持简陋武器的民壮出现在街头时，原本负责封锁街道的绿营兵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纷纷倒戈，加入了起义的队伍。
“杀鞑子！保扬州！”
吼声震天动地。
图赖还没来得及点火，就被愤怒的人潮堵在了守备府里。
“反了！都反了！”图赖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那些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绿营兵此刻正把枪口对准了他，彻底绝望了。
“我是大清的巴图鲁！我不能死在泥腿子手里！”
图赖想要自杀，但史可法没给他这个机会。
“冲进去！抓活的！”
几十名身强力壮的民壮撞开了大门，一拥而上，将图赖和他的几十名亲兵死死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当李大成的第一师先锋抵达城下时，看到的正是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
没有一间房子被烧，没有一个百姓被杀。这座繁华的商业都市，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汉人的手中。
……
时间回到现在：五月初七清晨。
“若是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啊。”史可法叹息道，“多亏了执政官大军压境，震慑了敌胆，否则凭我一己之力，恐怕也难回天。”
卢象升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兵威，更是民心。宪之兄，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梦里（暗示穿越前的历史），扬州城破，多铎下令屠城十日，八十万生灵涂炭，护城河都被尸体填平了。”
史可法闻言，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溅出。
“屠城十日……八十万……”史可法喃喃自语，虽然这只是卢象升口中的“梦”，但他了解满清的残暴，知道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幸好，梦醒了。”卢象升看着史可法，“因为你的选择，这个噩梦没有发生。扬州保住了，江南的元气保住了。”
史可法站起身，对着卢象升深深一拜。
“执政官，老夫受教了。以前老夫只知君父，不知百姓。如今看来，这‘天下为公’四个字，才是治国的大道。”
“宪之兄，既然想通了，那就别闲着了。”卢象升扶起他，笑着说道，“扬州虽然下了，但百废待兴。这里的盐务、漕运、商贸，都需要一个懂行、有威望的人来主持。我想请你出任‘江南行省’的第一任省长，专管民政，如何？”
“省长？”史可法一愣。
“就是以前的巡抚，不过权力更大，责任也更重。”卢象升解释道，“我们要推行新政，要废除贱籍，要搞土地改革，还要发展工商业。这些事，那些旧官僚干不了，但我信得过你。”
史可法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卢象升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心中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
“敢不从命！”史可法拱手道，“老夫这条命是扬州百姓给的，这就当是还给他们了！”
……
送走史可法后，卢象升走出花厅，来到了前院。
这里，一场特殊的“公审大会”正在进行。
被五花大绑的图赖，以及几十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满清恶霸、汉奸走狗，正跪在院子里。
院外，围满了扬州的百姓。他们有的拿着烂菜叶，有的拿着石头，眼中喷射着怒火。
“王爷！就是这个图赖！他抢了我家闺女！还把我爹打死了！”一个老妇人哭喊着冲上来，要咬图赖的肉。
“还有那个粮商赵剥皮！他勾结鞑子，哄抬粮价，害得我家破人亡！”
卢象升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群情激奋的场面，并没有阻止。
“乡亲们！”卢象升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冤，有恨！今天，我把这些害人精交给你们！咱们中华国，讲究的是法治，也是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李大成！”
“到！”
“组织‘人民陪审团’！现场审判！只要证据确凿，无需上报，就地正法！”
“是！”
这一天，扬州城的菜市口血流成河。但这一次，流的是恶人的血。
百姓们的怨气消了，对新政权的信任感建立起来了。他们明白，这个新来的“中华府”，是真的给老百姓做主的。
处理完扬州的事物，卢象升没有停留。
下午，他登上了停靠在运河码头的“镇海号”铁甲舰。
“目标——南京！”卢象升下令。
此时，赵云飞的主力部队已经扫清了南京外围的所有据点，将这座六朝古都围得水泄不通。
“雷霆号”装甲列车已经铺设好了临时铁轨，那门恐怖的“超级臼炮”也已经昂起了炮口，对准了南京那厚实的城墙。
在船舱里，卢象升看着地图上的南京城，目光冷冽。
“朱由崧，多铎，你们的末日到了。”
就在这时，李小宝拿着一份电报跑了进来。
“老师！南京城里发出的急电！”
“哦？是谁？”
“是‘穿山甲’（傅青主在江南的情报头子）！”李小宝兴奋地说道，“他说，特战队已经成功渗透进了紫金山，控制了制高点天文台！而且，他们还联系上了城内的一支‘奇兵’！”
“奇兵？”
“对！南京神机营的工匠和下级军官！他们受够了多铎的鸟气，准备在咱们攻城的时候，炸毁聚宝门（中华门）的千斤闸，放咱们进城！”
卢象升笑了。
“好！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传令赵云飞，今晚子时，发起总攻！我要在明天早上，去秦淮河上喝早茶！”
“另外，”卢象升想起了什么，“告诉空军，今晚的热气球不要扔炸弹了。”
“那扔什么？”
“扔‘劝降书’，还有……‘大明亡国诏’！”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要让朱由崧亲口承认他的失败，让城里的守军彻底死心。”
当晚，南京城外的夜空再次被热气球点亮。
无数张传单如雪片般飘落进城内。
传单上，印着卢象升的亲笔信，以及一幅多铎狼狈逃窜的漫画（李小宝画的，很传神）。
而在南京皇宫里，朱由崧看着飘进大殿的传单，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下。多铎则是暴跳如雷，拿着刀在宫里乱砍，却砍不断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完了……全完了……”
多铎看着城外那连绵不绝的篝火，听着那隐约传来的蒸汽机轰鸣声，知道大势已去。
他想起了扬州的图赖，想起了北京的豪格。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是豫亲王！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多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来人！把朱由崧那个废物给我绑起来！还有他的妃子！我要带着他们突围！只要有人质在手，卢象升就不敢开炮！”
然而，当他冲进偏殿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人呢？！”多铎咆哮道。
“王……王爷……”一名太监哆哆嗦嗦地跪下，“刚才……刚才马士英大人带着一队兵，把皇上给……给接走了。”
“马士英？接哪去了？”
“说是……说是去迎接王师，拿皇上当……当投名状去了……”
“噗——！”
多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帮汉奸卖起主子来，比卖国还快！
连手里最后的人质都没了，他还拿什么跟卢象升斗？
“马士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多铎绝望的嘶吼声，在空荡荡的皇宫里回荡。
而在城外的紫金山上，一盏红色的信号灯，在夜色中悄然亮起。
那是总攻的信号。
兴武三年的端午节刚过，一场决定江南命运的大战，在南京城下，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