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这座矗立于北境风沙中的雄关,在暮色中如同一只疲惫的巨兽,城墙上遍布战火留下的焦黑与破损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烟火气。沈锦凰率领的中军主力,在经历近二十日的急行军后,终于抵达这座已是岌岌可危的城池。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发出的沉重吱嘎声,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守将赵霆率领一众残存将领,于城门内躬身迎接。赵霆年约四旬,面容粗犷,此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与血丝满布的眼眸,甲胄上沾满污渍与凝固的血痂。
“末将赵霆,恭迎大总管!”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他身后的将领们亦是如此,人人带伤,士气低迷。
沈锦凰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迎接的队伍,将每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落在赵霆身上,声音沉稳有力:“赵将军辛苦了,朔风、云中之败,非战之罪。本帅既至,龙城便不容有失。”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在赵霆的引路下,径直登上伤痕累累的城墙。寒风吹拂着她的斗篷,极目远眺,远处北戎联营的灯火绵延如星海,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城楼之内,临时充作帅府的厅堂中,气氛凝重。赵霆详细禀报了近日战况,尤其是北戎那种名为“轰天雷”的火炮之威。
“……其声若奔雷,火光耀目,弹重数十斤,可远掷三百步!末将亲眼所见,朔风镇西侧角楼,仅中三弹,便轰然坍塌,守军……皆埋其中。”赵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龙城城墙虽厚,亦难久抗其轰击。前日,敌军以轰天雷猛轰南门两个时辰,雉堞毁损严重,若非将士用命,连夜抢修,恐已被其打开缺口。”
沈锦凰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过。火炮的存在,已然证实。其威力,甚至比卢湛情报中所言更甚。这已非寻常勇气与战术所能轻易抵消。
“军中士气如何?”她问。
赵霆面露难色,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回大总管,连番败绩,又见此等闻所未闻之利器,军心……难免浮动。加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近日营中多有流言,称朝廷援军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已放弃北境……甚至,有传言说,朝中有人……不欲见北境安稳。”
沈锦凰眼神骤然一冷。这流言,恶毒至极!不仅动摇军心,更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她,乃至她身后的萧绝。
“粮草军械储备?”
“粮草尚可支撑月余,但箭矢损耗巨大,尤其是守城重弩专用之巨箭,库存已不足千支。急需补充!”
就在此时,卢湛悄无声息地进入厅堂,对沈锦凰微微颔首。沈锦凰会意,对赵霆道:“赵将军,守城还需倚重于你,且先去安抚将士,督促防务。粮草军械之事,本帅自有安排。”
赵霆躬身退下。
厅内只剩心腹,卢湛立刻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大总管,查到了。那批在黑风峡被劫的军粮,押运官是原太子府典军,后调入北境都督府任职的王浚。事发后,此人声称遭遇大队马匪,力战不敌,但其麾下伤亡情况与所谓‘激战’痕迹对不上,疑点重重。”
“王浚……”沈锦凰记下这个名字,“人呢?”
“已被属下以协助调查之名,暗中控制。另外,关于军报延迟,我们追踪了传递路线,发现问题出在龙城至黑石堡之间的驿丞周焕身上。此人……与赵霆将军麾下的一名参军过往甚密。”
“那名参军是何人?”
“名为孙槐,据查,其族叔曾在东宫担任詹事府主簿。”
线索,开始隐隐指向龙城内部!一个掌管粮草运输,一个可能影响军情传递,若再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内应……沈锦凰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这内奸网络,恐怕早已渗透北境军中!
“不要打草惊蛇。”沈锦凰下令,“严密监控王浚、周焕、孙槐,以及……与孙槐往来密切的所有将领。包括赵霆。”在真相大白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那火炮……”卢湛面露忧色。
沈锦凰走到城防图前,目光锐利:“利器虽凶,必有弱点。发射缓慢,移动笨重,易炸膛……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她指尖点向地图上北戎联军可能的炮兵阵地位置,“组建一支死士营,擅奔袭,通爆破。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寻机靠近敌军炮阵,能毁则毁,不能毁,也要探明其布防与运作规律!”
是夜,龙城内外一片寂静,唯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远方敌营隐约传来的号角,打破这死寂。沈锦凰并未休息,她再次登上城墙,迎着凛冽的寒风,眺望那一片象征着死亡与威胁的连绵灯火。
手中紧握的“镇岳”剑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细潜伏,军心浮动,利器威胁……这龙城,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想起离京时萧绝那深沉如海的目光,那毫无保留的托付。她想起身后万里山河,亿万黎民。
“内奸必须要挖出来,否则一切谋划皆是空谈。”她低声自语,眼中寒光闪烁,如同这北境夜空中最冷的星,“火炮之秘,也必须揭开……”
她转身,走下城墙,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拉得很长。龙城的暗影之中,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而她,既是执棋者,亦是以身为饵的猎手。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唯有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