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心头认定了张献忠已然远遁,可毕竟计划了如此之久。
调动兵马、耗费粮秣,全军上下忙碌折腾了一整夜,非但寸功未立,还平白折损了不少精锐士卒。
若连进去亲眼查探一番都不敢,左良玉实在心有不甘。
他懊恼地一甩马鞭,强压着怒火,命令那名千总继续带队,作为全军的先导,向丰邑坪深处推进。
他自己则率领着左军主力,保持着高度警戒,缓慢地跟在后面。
从东口到坪内区域,不过四五里地的距离。
在反复确认前方及两侧高地确实再无伏兵,并填平了那道壕沟之后,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当先头的左军士兵们终于穿过狭窄的山口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整个丰邑坪内部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猛地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只见正前方,一支军容严整、旌旗招展的大军,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迎面开来!
……
昨夜,石文石武在击退左梦庚指挥的步兵进攻后,便立刻派人将东口的战况飞报给了卢方舟。
卢方舟听闻左良玉果然率军前来,并且被自己安排的两个步兵哨凭借工事和火器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
不由得哈哈一笑,心情极为舒畅。
他随即让人传令给石文石武。
坪内的战斗已基本结束,命他们再坚守一段时间,待到天快亮时,便可择机撤离山口,返回坪内与主力汇合。
于是,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
石文石武便依令行事,有条不紊地率领部下悄然离开了阻击阵地,迅速向卢方舟所在的中军靠拢。
此刻,卢方舟与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人已经完全打扫完战场。
他们收缴了战利品,安置了俘虏,正整顿大军,准备开出丰邑坪,去会一会那位折腾了一夜的左大帅。
恰在此时,他们与懵然闯入坪内的左军先头部队迎面撞上。
那名为首的千总第一眼看到前方黑压压、阵容鼎盛的大军时,头皮瞬间发麻,第一个念头便是:
“不好!献贼主力还在!他们原来是诱敌深入,必有惊天阴谋!”
然而,他第二眼再仔细看去,却不由傻眼了。
对面那支大军打出的鲜明旗帜、将士身上穿戴的盔甲号衣,分明就是如假包换的大明官军啊!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瞬时间一片空白,完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仅他想不明白,所有跟着涌入坪内的左军士卒也都傻了眼。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如同一群误入了陌生地界的呆头鹅。
看着对面那支茫然无措、傻愣在原地的左军,卢方舟不由放声大笑。
他麾下的卢家军将士,以及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所部的京营官兵,见状也纷纷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刹那间,整个场面变得极其滑稽。
一边是军容赫赫、肆无忌惮纵情狂笑的卢家军与京营精锐。
另一边是灰头土脸、如同梦游般傻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左军士卒。
胜利者的嘲笑声浪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失败者茫然的脸上。
被这刺耳的嘲笑声惊醒,那名千总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
他张大了嘴巴,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却又只能如此的猜想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左良玉终于带着他的中军主力赶到了前方。
或许是卢方舟他们那毫不掩饰的笑声太过刺耳,连尚在后面的左良玉也清晰地听到了。
他的反应可比那个千总快多了,一眼扫过眼前的场景后。
看到那支严整的明军,那面“卢”字将旗,以及对方将士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
昨夜所有想不通的关节、所有诡异的遭遇,瞬间都有了答案!
他豁然开朗了!
但他现在宁可不要这答案啊。
这答案简直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在剜他的心肝!
他猛催坐骑来到阵前,脸色瞬息万变,一会儿铁青得吓人,一会儿又涨得赤红。
胸膛剧烈起伏着,伸出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向不远处端坐马上的卢方舟:
“你……你……你……”
他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你”字,后面所有恶毒的咒骂、愤怒的质问却都卡在了喉咙里,气得一时竟无法成言。
最终,所有的羞愤、暴怒、屈辱只化作一声崩溃的咆哮:
“小儿欺人太甚啊!”
此刻天光更加明亮了,而卢方舟的视力又极佳,他清晰地看到左良玉那如同开了染坊般变幻不定的脸色。
先是微微一怔,几乎忍不住又要大笑。
终于,他先是挥手止住卢家军的嘲笑声,这样对左总兵也太不礼貌了。
接着他仿佛没听到左良玉的话似的,礼貌地向左良玉问好道:
“数日不见,左大帅别来无恙?一切都还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