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左良玉刚刚勉强压下一口翻腾的气血,正欲开口。
他接下来准备痛斥对面这个无耻之徒昨夜是如何伏击友军、行那等同室操戈的滔天罪行。
不管怎么样,先把罪行给这小子安上!
结果卢方舟这句关切的问候迎面而来时,差点让他当场再次破防。
他咬牙切齿地想:
好你娘的好!
如果没有你小子,老子哪都好!
自从你小子来到襄阳之后,老子就他娘的没一件事顺心过,哪都变得不好了!
不行!
今日若不杀了你这小儿,老子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顺不下来!
就算你那几百家丁装备精良、彪悍善战又如何?
今日老子全军都在,大不了不顾颜面,全军一拥而上,就不信治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参将以及你带来的那点人马!
自觉在口舌之上绝对占不了那小子半分便宜,反而可能被活活气死的左良玉,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直接来硬的。
就在他眼神一厉,准备下达命令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飞快地再次瞥了一眼卢方舟身后的队伍。
方才他一上来就被卢方舟气得七窍生烟,根本无暇细看对方军容。
可这一瞥之下,左良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满腔翻腾的杀意与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清醒了大半。
呃……你他娘的告诉我,这是个参将该有的兵马?!
虽然有一部分卢家军士兵还在后面,负责看押此战俘虏和辎重,并未全部在此。
但此刻,紧随在卢方舟身后、已经展开战阵的军容已经让左良玉眼神瞬间变得清澈了许多。
中间是步兵,前排的长矛手如同钢铁森林,一根根长矛,在晨曦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他们个个身披厚重的铁甲,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其后排列的火铳手则肃然无声,手中那火铳想必就是昨晚让己方吃尽苦头的元凶。
左翼是骑兵阵列,左良玉一眼就认出了那支羞辱过他的龙骧卫。
不仅如此,龙骧卫之侧,还有大批杀气腾腾的骑兵。
这些骑兵虽静立待命,却自有一股跃马扬刀、踏破千军的气势。
而右翼……
右翼那鲜明的旗帜和衣甲制式,这他娘的不就是跟着杨嗣昌那老儿一起来到襄阳的京营兵马吗!
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那几张让他看不顺眼的脸,都在阵中!
这一瞬间,左良玉仿佛嗅到什么惊天阴谋,他暗道:
是不是朝廷看老子势力越来越大,所以派了杨嗣昌这老狐狸和卢方舟这阴险小子联手来做局。
准备故意激怒于我,诱我犯错,好趁机夺我兵权,甚至要老子项上人头?
不行!
不能动手!
今日切不可被这阴险小子带入坑里,绝不能授人以柄!
自觉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左良玉,竟一时顾不得再气愤今日损兵折将、功劳被抢的憋屈。
他猛地再次抬起手,但不是下令进攻,而是用指尖指向卢方舟,运足中气,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咆哮:
“姓卢的小儿!
你给老子等着!
目无上官,纵兵行凶,戕害友军,抢夺战功!
老子定要上书朝廷,狠狠地弹劾你!
不把你参得丢官罢职、滚回老家,老子以后就跟你的姓!”
因为这句话太出乎卢方舟意料,顿时让原本气定神闲的他愣住了。
他原先的算计,是不断用言语和事实刺激左良玉,使其彻底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纵兵来攻击自己。
届时,在场的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京营将领和士兵皆可作为旁证,证明是左良玉先行攻击友军。
他便可以借此机会,狠狠地重创左军。
即便不好当场格杀左良玉,也能除掉其麾下大量为恶多年的兵痞,为民除害,同时大幅削弱左良玉的实力。
可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料到,素以跋扈武夫形象示人的左良玉,竟会憋出这么一句“我要去告状”的威胁!
这……画风完全不对啊!
看到卢方舟脸上那错愕的神情,左良玉心中更是笃定。
自己果然看破了对方和杨嗣昌设下的阴险圈套。
想激老子动手,然后把“袭击友军”的罪名扣死了按在老子头上?
门都没有!
一念及此,他竟不觉生出几分得意来,连方才那憋屈到极点的坏心情似乎都因此舒畅了一些。
和卢方舟打交道以来,一直在吃瘪,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
于是他继续摇动手指,脸上的表情变成了轻蔑,朝着卢方舟的方向虚点了几下。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对着自己麾下那些同样有些茫然的军队厉声喝道:
“我们走!”
命令一下,左军大队人马虽不明所以。
但还是依令而动,后队变前队,旌旗转动,竟是朝着来时的东口方向迅速退走。
看着左良玉那毫不留恋、果断离去的背影,以及迅速后撤的左军大队。
卢方舟一时愕然无语,原先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不仅是他,就连在一旁,看惯了左良玉平日是如何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孙应元等人。
此刻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行人望着左良玉带着高傲的姿态逐渐远去,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