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耳边呼啸,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沈月伏在宋恒背上,感受着两侧景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飞掠,模糊成一片墨色的流影。宋恒的轻功远超她的想象,即便背负一人,其速度也快逾奔马,且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一道贴地飞行的青烟,巧妙地利用着地形阴影,避开官道,专走荒僻小径。
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湿重的露水和远方钱塘江的潮腥气。沈月体内那缕新生的、带着寒意的内力自行缓缓运转,抵御着夜间的寒意,也让她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宋恒稳健有力的心跳,以及他偶尔因极致速度而略微加重的呼吸。
怀中的“隐息囊”紧贴着肌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提醒着她那幽冥晶的存在以及背后所牵扯的巨大漩涡。奕王、五毒教、幽玄教遗迹、宗师追兵…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阴影,紧追不舍。
她回头望去,落云镇早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与山峦之后,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影随形。崔珏…宗师境的强者,此刻恐怕已然发现她金蝉脱壳,不知会暴怒到何种程度。必须尽快远离!
宋恒似乎感知到她的心思,速度竟再次提升了几分,声音却依旧平稳地传入她耳中:“抱稳了。接下来这段路不太好走,我们要绕过几个可能有眼哨的关卡。”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一折,如同游鱼般滑入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山谷溪流之中。足尖偶尔在湿滑的卵石上轻点,借力飞纵,溅起细微的水花,瞬间又被抛在身后。冰冷的溪水气息扑面而来。
沈月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身体伏得更低,减少风阻。她闭目凝神,不再去看那令人眩晕的速度,而是全力运转内力,调整呼吸,努力适应着这种高速奔行带来的不适。武师初阶的修为,在此刻显现出其作用,身体的协调性和承受能力远比之前作为武徒时强得多。
一夜疾驰,星月渐隐,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宋恒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河湾芦苇荡中停了下来。此处已是杭州府地界,距离繁华的杭州城尚有数十里。
他将沈月轻轻放下,自己则靠在一条倾覆的破旧小舟旁,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一夜奔行消耗巨大。
“歇半个时辰。”他取出水囊灌了几口,又递给沈月,“喝点水。我们已经进了杭州府地界,奕王府的明哨暗卡大多集中在城周和要道,这荒僻处反而安全些。”
沈月接过水囊,小口喝着微凉的清水,目光扫过四周。晨曦微露,薄雾笼罩着河面,远处村落传来依稀的鸡鸣犬吠,一片江南水乡的静谧景象,与昨夜的山林险峻截然不同。
“我们不去杭州城?”沈月问道。
“现在不去。”宋恒摇头,“城里现在就是个大漩涡,奕王的别院就在西湖边上,品珍会筹备得如火如荼,各方牛鬼蛇神都聚集在那儿,眼线太多。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海宁,盐官镇。”宋恒吐出一个小地名,“少主在那有一处隐秘的产业,是一间老字号绸缎庄,掌柜的是自己人,绝对可靠。我们在那里落脚,等你彻底适应修为,我也需要打听一下城里的最新消息,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沈月颔首,对此安排没有异议。萧煜既然在江南有所布局,有这等隐秘据点也在情理之中。确实需要先站稳脚跟,摸清情况再行动。
半个时辰后,两人再次起身。此时天光已亮,不便再施展惊世骇俗的轻功。宋恒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套普通的粗布衣裳让两人换上,又稍微易容掩饰了过于出众的容貌气质,扮作一对赶早市的寻常兄妹,沿着乡间土路,不紧不慢地向盐官镇行去。
越靠近盐官镇,周遭越发繁华起来。运河支流纵横,舟楫往来,白墙黛瓦的民居鳞次栉比,桑田鱼塘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丝绸染整的独特气味。盐官镇虽不如杭州城那般天下闻名,却也是杭嘉湖平原上一处重要的丝绸集散地,市井繁华,人流如织。
按照宋恒的指引,两人来到镇西头一家门面颇大、挂着“顾氏绸庄”匾额的老店前。店铺尚未开门,但侧门已有伙计在搬运布匹。
宋恒上前,对着一个看似管事的微胖中年人低语了几句,又看似随意地比了个特殊的手势。
那中年人先是一愣,仔细打量了宋恒和沈月一番,尤其是看到宋恒袖口一个极不显眼的暗纹时,脸色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连忙低声道:“原来是贵客到了,快请进!掌柜的后院恭候多时了。”
他引着二人从侧门进入,穿过堆满各色绸缎布匹的前店和库房,来到一处清静雅致的内院。院中栽种着几株芭蕉和桂花,一方小池养着几尾锦鲤,颇为幽静。
一个穿着藏青色杭绸长衫、年约五十、面容清瘦、眼神精明透亮的老者早已等候在院中,见到二人,立刻上前拱手行礼,声音沉稳:“老朽顾砚秋,忝为敝号掌柜。宋校尉,这位想必就是沈姑娘了?一路辛苦,快请屋内用茶。”
“顾掌柜不必多礼,叨扰了。”宋恒摆摆手,显得颇为熟稔。
沈月微微颔首,暗中打量这位顾掌柜。此人气息沉稳,脚步轻盈,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也有武功在身,而且境界不低,至少是武师中高阶,且眼神清澈精明,透着商人的圆滑与干练,是个人物。
三人进入厅堂落座,有伶俐的小丫鬟奉上香茗和几样精致的江南茶点。
顾掌柜屏退左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宋校尉,沈姑娘,杭州城内的风声很紧。奕王府的‘品珍会’三日后便在西湖别院举行,广发请柬,江南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奇人异士去了不少。王府高手几乎倾巢而出,明岗暗哨遍布全城,尤其是对陌生面孔盘查极严。据说…是为了寻找一位‘海外异人’。”他说着,目光若有深意地看了沈月一眼。
沈月心中了然,这“海外异人”自然指的是她。
“此外,”顾掌柜继续道,“近日城中还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有南疆来的行商,气息阴冷;也有北地来的豪客,煞气很重;甚至还有些海外番僧…龙蛇混杂,目的不明。城内已发生了好几起私下斗殴,死伤了不少人,府衙都压不住了。”
情况果然复杂。奕王摆下这品珍会,果然不仅仅是为了“奇珍”,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和筛选场。
“我们的人可曾混进去?”宋恒问道。
“安插进去两个眼线,但只能在外围伺候,接触不到核心。”顾掌柜摇头,“别院内部守卫极其森严,由奕王心腹大将‘铁壁’罗巍亲自坐镇,据说还有皇室供奉的高手隐匿其中。想要硬闯或暗中潜入,难如登天。”
宋恒眉头紧锁,看向沈月:“你怎么看?”
沈月沉吟片刻,放下茶盏,眸光清冷:“既然难闯,那便不闯。让他‘请’我们进去。”
“哦?”宋恒和顾掌柜都看向她。
“薛涵不是一直在‘请’我吗?”沈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今我‘养好伤’,主动送上门来,他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不过,不能悄无声息地去,要闹出点动静,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沈月儿,是奕王府‘请’去的贵客。”
她要反客为主,将奕王的“寻人”变成自己的“赴约”,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别院,反而能暂时获得一丝安全的缓冲。否则,一旦被暗中抓捕,生死便完全操控于他人之手。
宋恒眼神一亮:“妙啊!光明正大地进去,反而让他投鼠忌器!至少在那品珍会上,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如何!只是…这动静该如何闹?又如何确保薛涵会‘请’你,而不是直接抓你?”
“这就需要顾掌柜帮忙了。”沈月看向顾砚秋,“听闻顾氏绸庄在杭州府人脉颇广,尤其与各大酒楼茶肆、说书唱曲的班子相熟?”
顾掌柜捻须微笑:“沈姑娘慧眼。敝号确实与这杭州府三教九流都有些往来。姑娘需要老朽做些什么?”
“很简单。”沈月淡淡道,“只需让杭州府最大的茶楼酒肆里,最快速度流传起一个消息——就说制作出那神奇香皂、引得奕王府薛长史三顾茅庐的浣玉轩东家沈月儿,已伤愈出山,不日将至杭州,欲赴王府品珍之约,一睹盛会风采。”
她要借舆论造势,将自己主动赴约的消息炒得人尽皆知,逼得薛涵不得不以“礼”相待,否则便是打奕王和自己的脸。
顾掌柜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计策!此事易耳!杭州府别的不多,就是闲人多,嘴又碎。保管不出半日,这消息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添油加醋出十几个版本来!老朽这便去安排!”
他雷厉风行,立刻起身出去吩咐。
厅内只剩下沈月和宋恒。
“如此一来,三日后,我们便要去闯那龙潭虎穴了。”宋恒看着沈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可准备好了?那里面,可是真正的群狼环伺。”
沈月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杭州城的方向。晨曦已然散去,天色湛蓝,但那座繁华巨城的轮廓,在她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杀机四伏的迷雾。
她感受着怀中隐息囊的冰凉,体内那缕冰冷内力缓缓流转。
“狼群又如何?”她轻声自语,眸光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寒刃,“谁才是猎物,还未可知。”
新的战场,已在眼前。
第6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