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逆游的银线
幼螈们第一次尝试逆游时，青岩溪的水位刚没过脚踝。
阿禾蹲在溪涧的鹅卵石上，数着那些银尾的小家伙——尾鳍上的银点在阳光下连成细线，像谁撒了把碎星子在水里。领头的那只总爱往水流最急的石缝钻，几次被冲回来，却依旧摆着尾鳍蓄力，银点闪烁的频率比别的幼螈快三倍。“是月鳞的孩子。”女孩把这只幼螈捞进玻璃皿，它的左前肢比别的更长，像继承了母亲断肢再生的韧性，“你看它的鳃，总在水流急的地方张得特别大。”
爷爷用显微镜观察幼螈的鳃丝，发现银点其实是密布的感觉细胞。“能感知水流的压强变化。”老人在载玻片上滴了滴泉眼的水，幼螈立刻把鳃贴在玻片上，银点发出的微光在显微镜下形成复杂的波纹，“这是导航系统，比咱们的指南针还准。”他突然想起《溪谱》里的记载：月鳞的幼崽会逆游到溪谷的源头，在那里完成第一次蜕皮，长出抵御强光的背甲。
逆游的第三天，幼螈群遇到了第一道难关。上游冲下来的朽木堵在石缝间，形成道天然的堤坝，水流在坝后回旋成涡。阿木看见那只领头的幼螈几次试图从朽木的缝隙钻过去，都被漩涡卷回，左前肢被木头的毛刺划出道血痕。“它们需要指引。”阿木拆下随身携带的渔线，在朽木间搭起简易的通道，渔线浸过泉眼的水，散发出和幼螈银点相似的微弱电场，“这是模仿它们的导航信号。”
奇迹发生了。领头的幼螈最先察觉到渔线的存在，它用吻端碰了碰渔线，然后突然转身，用尾鳍拍打水面，银点闪烁出特定的频率——像是在给同伴发信号。不到十分钟，所有的幼螈都聚集到渔线旁，排成单列，顺着线的方向穿过朽木缝隙，连最弱小的那只都被前面的同伴用尾巴推着前进。
“是化学信号。”阿禾在观察日志里写下发现，她采集了幼螈拍打水面的水样，在实验室里检测出种特殊的信息素，“它们能通过气味标记安全路线，就像蚂蚁用信息素指路。”女孩突然想起月鳞在暗河留下的蜕皮，那些皮上的纹路，或许也是种化学地图，“难怪月鳞总在关键的岔路口蜕皮，是在给孩子们留路标。”
逆游到第七天，溪谷突然降了场冰雹。豆大的冰粒砸在水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漩涡，幼螈们纷纷躲进石缝，只有那只领头的还在坚持逆游，背甲被冰粒砸出细小的白痕。阿禾撑着伞守在溪边，看见月鳞突然从深水处游来，用身体护住石缝的入口，银白胎记在冰雹中发出强烈的光芒，冰粒一靠近就立刻融化成水珠。“是体温调节。”爷爷后来解释道，月鳞的皮肤能分泌抗冻蛋白，在危急时刻可以提高体表温度，“这是母亲的本能，用自己的体温给孩子筑道防线。”
冰雹过后，幼螈群损失了三只。阿木在下游的浅滩找到了它们的尸体，背甲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却都朝着上游的方向，尾鳍还保持着摆动的姿势。“它们是为了给同伴探路。”阿禾把尸体埋在红色水草下，那里是月鳞最喜欢产卵的地方，“爷爷说，溪谷的生灵都懂牺牲，就像石耳为卵床挡泥沙，月鳞为幼崽挡冰雹。”
逆游的第十天，他们在一处温泉出水口发现了奇特的景象。幼螈们正围着泉眼的边缘游动，水温比别处高五度，它们的背甲在热水里渐渐变成浅红色，银点的光芒也随之增强。阿木用温度计测量后发现，每当水温升到临界值，领头的幼螈就会发出信号，让所有同伴离开温泉，避免被烫伤。“是温度传感器。”他看着幼螈背甲上的变色细胞，突然明白，“它们能通过体色变化交流，红色是警告，银色是安全。”
《溪谱》里记载着温泉的秘密：这里的水中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幼螈在逆游途中经过这里，能通过皮肤吸收矿物质，强化骨骼的再生能力。“就像咱们补钙。”爷爷用毛笔蘸着温泉水，在纸上画了只骨骼结构图，幼螈的肢骨在显微镜下呈现出层状结构，每层都对应着一次矿物质的吸收，“月鳞让孩子们走这条路，是为了让它们的断肢再生能力更强。”
逆游到第十五天，领头的幼螈开始蜕皮。它选择在一块向阳的岩石上完成这个过程，蜕下的皮比身体大出一圈，透明的膜上能清晰地看到血管的纹路，像一张微型的溪谷地图。阿禾发现，新长出的背甲上出现了细小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是幼螈第一次展现出类似月鳞的防御能力。“鳞片能反射强光。”她用紫外线灯照射背甲，鳞片立刻发出荧光，“溪谷的源头光照强，这是在提前做好准备。”
离溪谷源头还有最后一公里时，幼螈群遇到了最严峻的考验——一处干涸的河床。前几天的冰雹导致上游水位骤降，这段河床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只有中间的泥沟里还有少量积水。阿木看着领头的幼螈试图穿越干涸区，刚爬出没几步，皮肤就开始发皱，银点的光芒也变得暗淡。“它们会脱水的。”阿木正要动手帮忙，却被爷爷拦住。
“让它们自己想办法。”老人指着泥沟旁的苔藓，“月鳞的祖先肯定遇到过这种情况，本能会指引它们。”果然，领头的幼螈突然转身，钻进苔藓丛中，其他的幼螈立刻跟随着它的气味，在苔藓的掩护下，沿着湿润的草根穿越干涸区。虽然有几只幼螈的尾部被晒干，但最终都成功到达了另一端的水域，钻进水里的那一刻，所有的幼螈都用吻端触碰水面，像是在庆祝重生。
“这就是逆游的意义。”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幼螈们在源头的泉眼处嬉戏，那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上布满了远古蝾螈的化石，“不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是为了在艰难的旅途中，长出应对未来的能力。断肢再生是修复，逆游则是成长。”
阿禾把领头的幼螈放回泉眼，它的背甲已经完全变成了月鳞那样的橘红色，背脊上开始出现淡淡的银白纹路——虽然还不是完整的胎记，却已经能在月光下发出微光。“它快要成为新的月鳞了。”女孩在观察日志的最后画了幅画：一只成年蝾螈带着幼崽逆游，身后的溪谷蜿蜒曲折，却处处闪烁着银白的光点，像一条永远走不完的成长之路。
当晚，阿木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幼螈，在逆游的旅途中，他看见月鳞的每一次断肢都化作了溪谷的路标，每一次蜕皮都变成了照亮前路的灯。当他终于游到源头，发现那里的泉眼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蝾螈卵，里面蜷缩着无数未孵化的胚胎，每个胚胎的背上，都有一道正在形成的银白胎记。
“逆游是为了回归。”爷爷在梦里对他说，“回归生命最初的样子，才能明白该往哪里去。”
第二天清晨，阿木在源头的泉眼边发现了新的蜕皮。这次的皮上，银白的纹路已经清晰地连成了青岩溪的地图，包括他们新开挖的渠道和保护卵床的红色水草区。他突然明白，月鳞和它的孩子们，从来都不是在孤军奋战，它们的逆游，是在带着整个溪谷的记忆前行，那些刻在基因里的智慧，比任何人类的图纸都更懂得如何与土地共生。
逆游的旅程还在继续，新的幼螈会不断加入，新的考验会不断出现。但阿木知道，只要那道银白的线还在溪谷里闪烁，只要领头的幼螈还在用尾鳍拍打水面发出信号，青岩溪的故事就永远不会中断。因为生命最强大的力量，从来都不是顺流而下的安逸，而是逆游而上的勇气。
泉眼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那只即将成年的幼螈正用吻端触碰一块古老的蝾螈化石，银白的纹路在它背上渐渐清晰，像在与远古的祖先对话。阿禾举起相机，拍下这跨越时空的一幕，照片的角落，一道新的银线正从下游游来，带着溪谷的心跳，带着再生的希望，朝着源头，朝着未来，坚定地逆游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