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侄女的裁缝手艺,果然是顶好的。
新衣裳送来的那天,顾清辞和萧屹刚从梯田上下来,满身的灰还没来得及拍,王婶就抱着个蓝布包袱兴冲冲地进了院。
“快来试试!刚做好的!”她边解开包袱边念叨,“我侄女说了,按你们量的尺寸,一分不差!要是不合身,她再改!”
包袱里是两套崭新的衣裳。一套靛蓝色,一套月白色,都是细棉布的料子,看着就厚实柔软。靛蓝色那套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镶着深色的边;月白色那套简洁些,只在衣襟处绣了几片竹叶,清雅得很。
“蓝色是萧壮士的,月白是顾小哥的。”王婶把衣裳抖开,“快试试!”
顾清辞接过月白色的那套,入手柔软,带着新布特有的味道。他犹豫了一下:“现在试?身上都是土……”
“土怕什么!”王婶催促道,“试试合不合身要紧!不合身还得改呢!”
萧屹倒是干脆,接过靛蓝色的衣裳就往屋里走。顾清辞只好跟上。
换上新衣出来,王婶眼睛一亮:“哎哟!真精神!”
萧屹穿靛蓝色果然合适。他身材挺拔,这颜色衬得他更显稳重,衣服剪裁合体,肩宽腰窄,举手投足间利落得很。
顾清辞的月白色则更显清雅。他本就生得文气,这颜色配上衣襟处的竹叶绣纹,更添了几分书卷气。衣服大小刚好,袖长、衣摆都合适。
“转一圈我看看!”王婶围着两人转,这儿拉拉,那儿拍拍,“肩膀这儿合适……腰身也正好……袖长刚好到手腕……嗯,我侄女手艺没得说!”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袱里掏出两件外衫:“这是配套的,天凉了能披上。还有,”她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两双新鞋,“鞋也做好了,千层底,软和!”
顾清辞试了试鞋,果然合脚,走两步,轻便舒服。“王婶,这……太麻烦您侄女了。工钱我们得给。”
“给什么给!”王婶一瞪眼,“都说好了是贺礼!你们再提钱,我可真生气了!”她顿了顿,语气软下来,“我侄女说了,能给你们做这身衣裳,她高兴。你们为村里做了这么多,她这点心意,算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顾清辞不好再推辞,只能连连道谢。
王婶又嘱咐了几句衣裳怎么洗、怎么收,这才笑眯眯地走了。
顾清辞和萧屹站在院里,互相看了看对方的新衣裳,都有些新奇。平日里穿惯了粗布短打,突然换上这么一身,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好看。”萧屹先开口,看着顾清辞。
顾清辞耳根微热:“你也好看。”
两人相视一笑,又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傻气,别开视线,但嘴角都翘着。
正说着,铁柱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顾大哥!萧大哥!赵里正让我来问问,酒席的桌椅怎么摆!”
铁柱跑进院,看见两人一身新衣,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起来:“真精神!跟新郎官似的!”
顾清辞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赶紧问:“桌椅怎么了?”
“哦,是这样,”铁柱回过神来,“赵里正说,酒席摆在村口晒谷场,地方大。但桌椅不够,得从各家凑。他让我来问问,大概要摆多少桌,他好安排。”
顾清辞想了想:“全村八十多户,就算一家来一两个人,也得十来桌吧?”
“不止!”铁柱摇头,“这种喜事,肯定全家都来!我估摸着,得二十桌往上!”
二十桌……顾清辞有些头疼。这么多桌椅,确实得好好筹划。
萧屹开口:“晒谷场能摆下。桌椅不够,用木板搭长条桌,长凳各家凑。”
“这法子好!”铁柱一拍大腿,“我家就有好几块长木板,拿出来就能用!我再去找几家问问!”
他说着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酒水的事儿李叔在张罗,他说茶坊出茶叶,酒嘛……村里几家凑了些自酿的米酒,够喝!”
“麻烦大家了。”顾清辞真心实意地说。
“麻烦啥!”铁柱嘿嘿笑着跑了。
接下来几天,村里更热闹了。晒谷场上,铁柱领着一帮后生搭桌子、摆凳子;王婶领着媳妇们洗菜、备料;李叔在茶坊忙着分装喜茶;赵里正则到处协调,哪儿缺人手往哪儿补。
顾清辞和萧屹反倒闲了下来——大家都不让他们动手,说是“新人不干活”。
两人只好在村里转转,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走到晒谷场,铁柱正扛着一块长木板,看见他们,赶紧喊:“顾大哥,萧大哥!你们别动手!歇着就行!”
“我们看看。”顾清辞说。
“看行,可别动手!”铁柱把木板放下,擦擦汗,“这些粗活我们来!你们就等着那天当新郎官就行!”
萧屹走到搭好的长条桌旁,试了试稳不稳,又检查了凳腿是否结实。铁柱在旁边看着,问:“萧大哥,怎么样?”
“稳。”萧屹点头,“凳子腿,加个横撑更牢。”
“行!我这就加!”铁柱应得爽快。
离开晒谷场,两人又去了王婶家。院里支着好几口大锅,王婶正指挥几个媳妇洗菜、切肉,忙得团团转。
“王婶,有什么要帮忙的?”顾清辞问。
“没有没有!”王婶头也不抬,“你们去歇着!这儿油烟大,别熏着新衣裳!”
她说着,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笑了:“这身衣裳穿着真合适!到时候就这么穿,保准好看!”
正说着,刘婶端着一盆洗净的菜进来,看见他们,也笑:“顾小哥,萧壮士,来啦?快回去歇着!这儿有我们呢!”
两人又被“赶”了出来。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咱们……是不是太闲了?”顾清辞问。
萧屹想了想:“去茶坊看看。”
茶坊里,李叔正带着铁柱和另一个学徒分装茶叶。见他们来,李叔笑道:“来得正好!尝尝这茶,我特意为酒席准备的,看看味道怎么样!”
那是种混合茶,用秋茶做底,加了少量桂花,冲泡出来香气扑鼻,入口清甜。
“好茶。”顾清辞品了品,“桂花香恰到好处,不夺茶味。”
萧屹也点头:“合适。”
“那就定这个了!”李叔高兴道,“酒席上每桌一壶,让大家也尝尝鲜!”
从茶坊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两人往回走,路过村口时,看见几个孩子在玩,看见他们,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
“顾先生,萧叔叔,”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问,“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顾清辞一愣,随即笑了:“是啊。”
“那……两个男人也能成亲吗?”另一个孩子问。
这话问得直接,顾清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萧屹却开口:“能。互相照顾,就能。”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先开口的那个孩子说:“我娘说了,顾先生和萧叔叔都是好人,在一起挺好的。”
顾清辞心里一暖,蹲下身,摸摸那孩子的头:“谢谢你娘。”
孩子们又玩去了。顾清辞站起身,看着萧屹,轻声说:“连孩子们都知道了。”
“嗯。”萧屹看着他,“都知道。”
两人继续往回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萧屹,”顾清辞忽然说,“你紧张吗?”
萧屹沉默了一会儿:“有点。”
“我也是。”顾清辞笑了,“但更多的是……高兴。”
“嗯。”萧屹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慢走回小院。路上遇见的人,都笑着打招呼,眼神里满是祝福。
回到院里,王婶已经送来了晚饭。今天特意做了几个清淡的菜,说是“清清肠胃,到时候好吃酒席”。
吃饭时,顾清辞说起孩子们的问话。王婶听了,笑道:“村里人都明白着呢!你们两个互相扶持,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那些闲言碎语,早没人说了!”
“谢谢王婶。”顾清辞真心实意地说。
“谢什么!”王婶摆摆手,“你们好好的,我们就高兴!”
饭后,王婶走了。两人坐在院里,看着满天的星斗。
“还有五天。”顾清辞轻声说。
“嗯。”萧屹应道,“都准备好了。”
是啊,都准备好了。新衣有了,酒席在张罗,乡亲们在帮忙。万事俱备,只等那天。
这感觉,既真实,又有些虚幻。顾清辞想起刚来南山村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萧屹,”他转头看他,“等那天,咱们要给赵里正、王婶他们敬茶吧?”
“嗯。”萧屹点头,“杯子我准备好了。”
“还要说什么吗?”
“不用。”萧屹说,“心意到了就行。”
顾清辞笑了。是啊,心意到了就行。有些话,不用多说,彼此都懂。
夜风微凉,但院里点着小炭炉,暖意融融。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温馨而安宁。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亥时了。
“睡吧。”萧屹说,“明天还有事。”
“好。”顾清辞站起身,看着萧屹,“你也早点睡。”
两人各自回屋。顾清辞躺在炕上,摸着身上月白色的新衣,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五天。还有五天。
他闭上眼睛,梦里都是红绸、喜字、笑脸,还有身边那个人,穿着靛蓝色的新衣,眼神温柔。
这日子,真好。而更好的,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