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山坡上跳动,敌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站在阵前,剑尖点地,左手按住左臂伤口。血一直在流,浸透了半边战袍。前排的盾手只剩六个,全都带伤。我们守的这个隘口太窄,一次只能容三人并肩作战。再撑下去,人会一个接一个倒下。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身后还有多少人。三十七个。加上我,三十八。一个时辰前是四十五。七个人没能活到这个时候。
“将军。”一名亲兵喘着气靠过来,“水……没了。”
我点头。喉咙干得发疼,说话都费力。但我不能倒。只要我还站着,这面旗就还在。
远处传来鼓声。三声一停,节奏很慢。敌人开始用这种方式打乱我们的呼吸。已经有士兵跟不上节拍,动作迟缓。再这样下去,不用他们冲上来,我们自己就会崩溃。
我抬起右手,做了个下压手势。队伍立刻蹲下,前排举盾,后排收刀。这是最省力的防守姿势。我们必须等他们先动手。
山坡上的火把又亮了几簇。新的叛军正在靠近。他们走路的声音很重,铠甲碰撞发出哗啦声。至少五十人。这些人不是先锋官的私兵,是军中正规部队。他们原本该在营地值守,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说明支持先锋官的人比预想的多。
我咬紧牙。副将走了多久?两个时辰?三个?南坡岩壁陡,不好走,但他必须快。只要他能出去,找到杨柳,禁军就能动。郡主令一出,没人敢拦。可要是他没成功……我不敢想下去。
一名老兵突然扑倒在地,嘴里咳出血沫。他抓着我的腿,手指抠进铠甲缝隙。“将军……别让我们白死……”他说完这句话,头一歪,不动了。
我蹲下去,合上他的眼睛。这个人叫王五,入伍五年,从没犯过军规。我记得他。每一个名字我都记得。
“你们不会白死。”我说,“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老将军。告诉朝廷。告诉天下人。”
说完这话,我心里反而静了一些。我们不是在等死。我们在传递消息。只要有人活着出去,真相就不会被埋掉。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敌军正在重新集结,准备下一波进攻。他们的阵型很稳,训练有素。这不是乌合之众,是真正的军队。先锋官能把这些人拉过来,说明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远超我的估计。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东南方向的火光少了。那边地势低,有一条旧排水渠穿过斜坡。之前侦察地图时标记过,说是雨季才用,平时荒废。现在那里只有两三个叛军来回走动,火把也没几根。其他三个方向都是密密麻麻的火光,唯独那里空了一块。
我眯起眼。不对劲。这么重要的包围圈,怎么会留出这么大漏洞?除非……他们觉得没人能从那里突围。
那片坡太陡,碎石多,行走困难。正常情况下确实不适合大规模行动。但正因如此,守备才会松懈。敌人以为我们不会选这条路,所以只派了几个巡哨。
我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敌军换阵时,其他地方都在调动,唯独东南坡的人没动。没人增援,没人换岗。那几个人甚至没有保持警戒距离,而是聚在一起说话。
就是那里。
我心里有了底。那是唯一的生路。
但我不能现在就下令。一旦行动暴露,敌人立刻会补防。我们必须等到最后一刻,趁他们发起总攻时,突然转向突围。
我低声叫来剩下的三名队长。他们身上都有伤,走路一瘸一拐,但眼神还清醒。
“听我说。”我压低声音,“我们不能再等援军了。副将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没回来,说明外面情况不明。我们只能靠自己。”
三人看着我,没人说话。
“东南坡,旧渠那边,守兵最少。地形难走,但他们疏于防范。我想从那里冲出去。”
“可重伤员怎么办?”一人问。
“轻伤的先走,能跑的带一个伤员。最重的两人一组抬。我断后。”
“要是他们发现我们跑了呢?”
“他们正准备强攻正面。只要我们动作快,能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冲出百步。”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带头的陈三点头:“好。我们听你的。”
我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他是从新兵一路打上来的,不怕死,也不糊涂。这种时候,最可靠的就是这种人。
我再次看向东南坡。火光依旧微弱,那几个叛军还在原地晃荡。其中一人甚至靠着石头坐下了。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往那边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敌军的鼓声停了。他们不再骚扰,是在积蓄力量。下一波进攻,一定是全力冲锋。要么我们死,要么他们退。
我让队伍悄悄调整位置。前排盾手慢慢向左侧移动,做出要迎击正面攻击的姿态。实际上,所有人已做好随时转向东南坡的准备。伤员被扶到内侧,强壮的士兵围在外圈。
我摸了摸腰间的剑。剑柄被血浸湿,刚才缠的布条有些松了。我解下来,重新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这样握得更牢。
敌军开始动了。
山坡上的火把连成一片,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他们分成三队,正面为主,左右两翼包抄。盾阵在前,长枪在后,弓手压阵。这是标准的强攻阵型,不留退路。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搏。
当敌军冲到五十步时,我举起剑,却没有喊“准备”。我猛地转身,指向东南坡。
“走!快!”
队伍立刻反应。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动员。他们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轻伤员率先冲向斜坡,两名士兵架起最重的伤员跟上。陈三带着五个人断后,守住撤离路线。我留在最后,盯着逼近的敌军。
正面的叛军愣了一下。他们没料到我们会突然转向。但很快,指挥官吼了一声,主力继续压上,同时分出一队骑兵往东南方向追。
我拔出剑,冲在最后。脚下的碎石滑得很,每一步都要小心。但比起正面硬拼,这里至少还有活路。
追兵越来越近。我能听到马蹄声砸在岩石上的响动。只要再撑三十步,进入乱石区,骑兵就无法继续。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三正拖着一个伤员往上爬。另一个士兵已经摔了一跤,膝盖破了,还在往前蹭。
马蹄声到了二十步内。
我停下,转身面对追兵。只有一个骑兵冲在最前面,举着长枪直刺而来。
我侧身躲开,反手一剑砍向马腿。马嘶鸣一声跪倒,骑手飞出去老远。
后面的追兵减速。他们不敢在陡坡上全速冲锋。
我回身继续往上跑。肺里像着了火,腿也快抬不起来。但我不能停。
前方,陈三已经把伤员送上了高处。他们开始往山脊移动。
我离顶部还有十步。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另一名骑兵绕了个弧线,从侧面逼近。
我咬牙,加快脚步。
九步。
八步。
追兵举起长枪。
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