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人群攒动的剪影。
细碎的光影随风摇曳,像被揉碎的金箔浮在潮湿的石面,每一步踏过都仿佛踩在时光的薄壳上,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回响。
发布会的余温尚未散去,淮古斋门前依旧人头攒动。
年轻藏家们三五成群,手中紧握着那本薄薄却分量千钧的《淮古斋古玩鉴定标准》——指尖摩挲着封面粗糙的麻布纹理,粗粝的触感刺着指腹,仿佛在确认一场真实降临的变革。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与低语交织,如春蚕啃食桑叶,窸窣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微辛与老木柜中沉淀多年的樟脑气息,混合成一种近乎庄严的仪式感,像是知识与传统碰撞出的烟火,在夜色里悄然升腾。
“这才是真正的干货!比听那些老专家讲半天故事强多了!”一个年轻人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书,声音清亮,穿透了夜风的微响,袖口擦过书页边缘,发出“簌”一声轻响。
“没错,你看这个‘青花发色光谱分析’,直接把苏麻离青和国产钴料的区别量化了,以后谁还敢拿仿品来蒙人?”另一人凑近路灯,眯眼细读图表,镜片反着冷光,语气里满是笃定。
他呼出的气息在灯下凝成一缕白雾,又迅速消散。
人群中,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老派藏家,在刘伯的带动下,也纷纷在倡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毛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墨香随风轻漾,带着松烟的沉郁,沁入鼻端。
他们看向林深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和怀疑,转变为由衷的敬佩——那目光如老树盘根,深沉而坚定。
林浅和几个临时请来的帮手忙着收拾会场,折叠桌椅发出“吱呀”轻响,塑料布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渐静的街巷中格外清晰,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她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发丝黏在颈侧,带来一阵阵微痒。
不时抬头望向站在台阶上,正与刘伯等几位前辈低声交谈的林深,眼眸里满是骄傲,像春水映着月光,温柔而明亮。
沈昭则在角落里,对着镜头做着最后的总结直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话筒微微震颤:“各位网友,今天的直播到这里就接近尾声了。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场发布会,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林深先生用他的专业和魄力,向整个行业证明了一件事——规则,才是最硬的底气。福兴街的未来,值得我们所有人期待!”
直播间弹幕早已刷爆,礼物特效几乎没有停过。
“林神牛逼!以一己之力硬撼旧势力!”“路转粉了!这才是我们年轻一代需要的偶像!”“求《标准》电子版!愿意付费下载!”
喧嚣渐渐退去,夜色如墨,笼罩了整条福兴街。
风从巷口卷起几片落叶,拍打着斑驳的墙皮,发出“啪嗒”轻响,像某种不祥的叩门声。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又迅速被寂静吞没,余音在窄巷间来回碰撞,最终沉入黑暗。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
指尖触到颧骨时,能感受到皮肤下的疲惫与紧绷,肌肉隐隐抽动。
就在他准备转身进店的一瞬——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也不是微信提示音。
是一种……极其短暂、几乎被忽略的脉冲式震颤,像一根冰针扎进掌心,寒意顺着神经直窜脊椎。
他掏出来,屏幕自动亮起。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匿名短信:
“林老板,你赢了这一局。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字迹冰冷,毫无情绪波动。
可就在他视线扫过那行字的刹那,一股熟悉的灼热感突然从眉心炸开——
那是他每次动用“文物共感”异能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这能力只应对古物产生反应,从未对一条短信有过感应。
他猛地闭眼,试图压制那股躁动的能量流。
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两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缓慢搅动。
耳边响起一阵低频嗡鸣,如同地铁隧道深处传来的回响,持续不断,压迫鼓膜。
“哥?”林浅察觉到他的异常,快步上前,“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林深睁开眼,强行压下不适,嘴角扯出一个笑:“没事,有点累。”
可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根本没思考,右手就已经滑动删除键,把整条短信连同对话记录彻底清除。
就像当年在黑市被人围堵时那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又一次抢先启动了。
沈昭收起设备走过来:“热度还在涨。明天肯定有人上门拜师。”
“嗯。”林深点头,走向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晚风带着湿冷的凉意拂面而来,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扫过眉骨,带来细微的刺痒感,像某种无形的警告。
窗外,福兴街沉寂如墨,唯有远处一盏未熄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晃动的红影,如血滴在夜幕上缓缓晕开。
他望着街道,声音低沉:“今天的事,不只是打脸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林浅问。
“他们是冲着‘话语权’来的。”林深盯着那盏摇晃的灯笼,“以前是谁说了算?是王家那些人,靠的是经验、人脉、圈子认同。我说一件瓷器是假的,他们一句‘我觉得不像’就能压住我。”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裂纹。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把所有判断依据都写进了《标准》,每一个结论都有数据支撑。刘伯他们认可,是因为这些数据经得起验证——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能凭感觉乱改。”
沈昭皱眉:“所以他们只能搞阴的?”
“不一定非要是‘阴招’。”林深摇头,“也许他们会找人模仿我们的标准,出一本‘权威修订版’;或者买通媒体,说我们剽窃国外研究成果;甚至……让某个‘专家’突然站出来说,《标准》里有一处致命错误,足以推翻全部结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天气。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每当想到这些可能性,体内那股能量就会不受控地躁动起来,仿佛某种古老的防御机制正在苏醒。
林浅担忧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空荡荡的短信列表,什么都没留下。
可他知道,那条信息曾经存在过。而且,它触发了他的异能。
为什么?
是发信人用了特殊编码?还是对方身上带着某种与古物共振的东西?
这些问题他现在无法解答。
但他记住了那种感觉——那种眉心灼烧、耳鸣加剧、身体自动做出反应的瞬间。
就像当初第一次触摸那块残碑时,明明看不懂文字,却“知道”它是真的。
“我在等。”他说,声音很轻,“等他们出手。只要他们动了,就会留下痕迹。而我……能‘看见’那些痕迹。”
夜更深了。
林深独自坐在店里,茶已凉透。
瓷杯边缘残留着一圈茶渍,指尖触碰杯壁,只余下冷硬的触感,杯底茶叶已彻底沉降,如同凝固的时间。
窗外风声时有时无,远处偶尔传来夜归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空灵而遥远,像某种命运的节拍。
但他不再急于迎战。
因为他终于明白——
自己的异能从来不是为了“看穿真假”,而是为了“感知谎言”。
每一次能量波动,都是谎言逼近的警报。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它悄无声息地溜走。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温柔地洒在福兴街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石面泛起微光,像铺了一层薄霜。
露珠从屋檐滑落,滴在石阶上,发出“嗒”的一声,清脆如钟。
万籁俱寂,仿佛昨夜的暗流汹涌只是一场梦。
然而,林深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片刻的宁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他等的“较量”,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