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泼洒，将盛达集团大楼顶端那枚鎏金徽标彻底吞没，只余一道模糊的剪影刺向深黑天幕。
风掠过玻璃幕墙，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一场风暴。
会议室里，雪茄的烟雾在顶灯幽蓝的光晕下缓缓盘旋，像一条条无声游动的蛇，在冰冷空气中扭曲、缠绕。
金属门把手触手生寒，指尖一碰便激起一阵战栗；冷气开得极足，每一次呼吸都凝成淡淡的白雾，在唇边短暂停留后消散于无形。
远处空调出风口传来低沉持续的嗡鸣，如同潜伏的野兽在暗处低吼。
唐文斌指尖夹着的雪茄，猩红一点，在幽暗中忽明忽暗，如同蛰伏野兽的瞳孔。
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亮着，正是《都市观察》那篇即将引爆全城的报道，倒计时数字跳动：00:02:59。
屏幕微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峻的阴影。
“唐总，我们公关部已经准备好了反制文案，要不要提前发布，对冲影响？”金丝眼镜的助手躬着身，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喉间的颤抖。
他指尖微颤，捏着的文件边缘已被汗水浸出一圈淡黄，纸张因反复揉搓而微微卷曲，散发出潮湿的纤维气味。
唐文斌没有答话。
他缓缓抬起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掐，雪茄熄灭，火星在水晶烟灰缸里挣扎着熄成一缕青烟，发出细微的“嗤”声——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骤然收紧。
皮革座椅随着他身体前倾发出轻微的“吱呀”，像某种古老机械被唤醒。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从财务总监僵硬的领带到法务主管低垂的眼睑，再到角落里记录会议纪要的年轻人微微发抖的笔尖。
所有喧嚣与躁动，瞬间被这目光冻成冰壳。
“慌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发紧，“一条不痛不痒的旧闻翻炒，能掀起多大的浪？你们以为，我今天去福兴街，只是为了发那几张纸？”
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前行，清脆而冷漠。
唐文斌嘴角一扬，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牙齿在暗光中泛着冷白：“林深，以为抓住我们一个南城项目的把柄，就能将我的军？天真。他这是在帮我。帮我把那些贪心又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彻底筛选出来。”
他抽出另一部私人手机，拨通号码。
电话接通的刹那，他脸上的冷酷如冰层裂开，瞬间换上江湖气十足的热络，声音也陡然变得粗犷：“豹哥，睡了没？”
听筒里传来一声沙哑的笑，像砂纸磨过铁皮：“唐总的电话，几点都得醒着。有何吩咐？”
“福兴街，有个叫老李的，开杂货铺，今天拿了我们的意向书，心里活泛得很。”唐文斌语气轻得像在聊天气，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烟灰缸边缘的雕花——那是繁复的藤蔓纹路，触感冰凉而锐利。
“我不想让他明天太活泛。还有，一个叫林深的小子，开了家古董店叫淮古斋，是这次的刺头。我不希望他睡得太安稳。”
“懂了。”豹哥声音干脆，背景隐约传来酒瓶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哄笑，“是让他们‘意外’一下，还是‘讲讲道理’？”
“豹哥办事，我放心。”唐文斌轻笑，笑声里没有温度，“别闹出人命，盛达是正经生意人。但也要让他们明白，福兴街的风，不是谁都能搅得动的。”
电话挂断，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窗外的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霓虹广告牌闪烁变幻，光影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色块，宛如血痕。
唐文斌重新靠进宽大的意大利真皮老板椅，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他望着窗外，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楼宇轮廓，落在遥远的一点微光上——他知道，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点燃火种。
“公关部的文案，等他们的报道发酵一个小时后再发。内容改一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在刻字，“标题就叫——《揭秘福兴街“维权”背后：古董店老板的商业野心与资本操纵》。
把林深塑造成一个为了自己低价收购整条街，恶意煽动邻里，阻碍城市发展的黑心商人。
证据？不需要证据，我们只需要提出质疑，把水搅浑。”
“是，唐总！”金丝眼镜助手猛地抬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背脊湿透的布料紧贴椅背，黏腻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高，实在是高！
一招祸水东引，倒打一耙，直接从根源上摧毁林深的公信力！
唐文斌端起桌上的红酒，轻轻摇晃。
杯中深红的液体在灯光下缓缓旋转，像极了夜色下未干的血，散发着醇厚却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抿了一口，舌尖泛起一丝苦涩的回甘。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晚上八点整。
淮古斋内，灯火通明。
老檀木柜架散发出沉静的香气，混合着铁观音的清冽茶香，在空气中氤氲流转。
铜炉泛着温润的绿锈，清代青花瓷瓶折射出幽蓝光泽，角落里的黄花梨盒盖微启，露出半截褪色的绣帕，仿佛藏着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
可这暖意却驱不散屋内的凝重——每个人的呼吸都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沈昭敲击键盘的手指节奏急促，按键声清脆如雨点落在铁皮屋顶；律师朋友坐在一旁，指节不断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是在计算时间。
林深站在沈昭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旧铜钱，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边缘的磨损痕迹刮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痒。
铜钱上“乾隆通宝”四字早已模糊，却仍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历史重量。
突然，网页刷新，标题炸现——
《“优先安置”还是“流放陷阱”？盛达集团南城旧改项目遗留问题深度调查》
图文并茂，逻辑严密，矛头直指盛达的“选择性补偿”。
评论区瞬间沸腾：“盛达就是骗术公司！”“支持福兴街商户！千万别签！”微信群里更是群情激奋，小张第一个转发：“林哥说的是真的！他们就是骗子！”
林深盯着屏幕，心跳却没有加快。
反而更慢了。
一种奇异的平静自胸腔蔓延开来，像深井水面，不起波澜。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记起三天前那个雨夜——他在整理一批民国账本时，无意间用异能“溯忆”触碰了一枚沾着泥渍的旧铜板。
当时只觉脑中闪过几个破碎画面：一张合同，一个签名，还有……一双颤抖的手。
那时他以为只是历史残影，无关当下。
但现在，当舆论如潮水般涌来，他的手指再次抚过掌心这枚乾隆通宝，一股电流般的刺麻感猛地窜上脊椎——
那双手……是不是和今天下午在盛达接待室里签字的老李，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进他思维的缝隙。
他没再继续推理，而是下意识地闭眼，将全部注意力沉入指尖，试图再次激活“溯忆”能力，哪怕只是零星片段。
可刚一调动精神，太阳穴便传来两根钢针交替穿刺的剧痛。
视野边缘浮现出细密的雪花噪点，耳边响起类似老式电视关机后的“滋——”长音。
他咬牙忍住，强行维持感知。
三秒。五秒。
什么也没出现。
“不行……最近用得太频繁了。”他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呼吸略显急促。
这种代价，比上次清晰得多——就像连续熬夜三天后强行集中注意力，大脑在抗议。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联想不是巧合。
那是直觉，是从无数次信息碎片中自动拼合出的潜意识警报。
“沈昭，”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帮我查老李这个人。特别是他过去五年有没有房产交易记录，或者债务纠纷。”
“啊？现在？”沈昭愣了一下。
“快。”林深没解释。
他自己也不完全理解为何突然锁定老李，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判断——就像猎犬嗅到风中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微信群里，老李的声音突兀跳出：“可是……可是我们把他们得罪这么狠，他们要是来硬的怎么办？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有几个陌生人在我店铺门口晃悠，穿黑夹克，手里还拿着烟……我有点怕……”
恐惧，如同夜雾，无声蔓延。
林深的手机震动不止，消息如雪崩。
“林深，怎么办？我老婆孩子都吓坏了。”
“他们会不会半夜来砸我们店？”
他看着屏幕，脸色沉静如水，可指尖却微微发紧，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大家别慌！”他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块压舱石，瞬间稳住了所有摇晃的船，“恐惧，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我们越是害怕，他们就越是得意。从我们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这条路不好走。但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转向沈昭：“监控他们的公关动向，他们很快就会泼脏水。”
他又看向身边的律师朋友：“法务材料准备好，随时准备应对他们的诬告和骚扰。”
安排完一切，林深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手机。
他点开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未来时间线备忘录”，手指划过一行行关于盛达集团的记录，指尖冰凉，眼神却愈发深邃而坚定。
网络上的舆论战，只是开胃小菜。
唐文斌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他很清楚，真正的硬仗，在看不见光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风掠过屋檐，发出低沉的呜咽，檐角铜铃轻颤，叮——叮——，空灵而警醒。
缓缓开口，像是在对沈昭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今晚，注定无眠。他们的牌才刚开始打，我们必须拿出让他们连出牌机会都没有的王炸。”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极轻，却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笃定：
“而且……这张牌，可能就藏在老李的恐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