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京师。
太子还朝,东南平定。
一百车金银压着青石板路,吱嘎作响,金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这几天,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说的全是这事。
南边仗打完了。
另一场不见血的仗,却刚开打。
战场就在户部衙门里。
起因,就是那一百车金银。
今天的户部大堂,塞满了人,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六部九卿全到了。
还有一帮子平日不见影的皇亲国戚,和几个穿红袍的大太监。
一个个脸膛发亮,眼珠子都快掉进钱堆里。
户部尚书金濂坐在主位上,一张老脸绷得死紧。
他端着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就是不说话。
他明白,今天这是个分赃大会。
也是个火坑。
而点起这场大火的太子爷朱见济,就坐在他下首。
人跟丢了魂一样,手指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咳。”
终于,一个胖的流油的王爷,朱祁钰的堂叔,开了腔。
“金尚书,南征缴获的这笔钱,实在太多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太子殿下辛苦,将士们卖命,给咱大明长脸。”
他先是一通猛夸。
接着话头一拐。
“但这笔钱,怎么分,得有个章程。”
“本王看,这几年皇上累死累活,宫里好多地方都旧了。加上之前土木堡亏的钱,内帑空着呢。不如,把这钱的大头,填进内帑,给皇家充充场面嘛。”
他话音一落,好几个宗室王爷跟着猛点头。
一个没胡子,声音又尖又细的太监也凑了上来。
“王爷说的对。奴婢也觉得,这是太子殿下孝敬皇上的。就该皇上自个儿花。正好修修三大殿,再给太后娘娘盖个万寿宫,这才是正经事。”
一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钱的去向安排的明明白白。
肥水不流外人田。
内帑,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钱进了内帑,他们这群人还能少得了好处?
另一头的于谦,眉毛拧死了。
他看了一眼朱见济,见殿下没反应,就硬生生憋住了火气。
一个穿青袍的御史猛的站出来。
“臣认为不妥!”
“这是国战缴获,不是殿下的私产。理应全部上缴国库,补上这些年的窟窿。或者减点田税,让老百姓喘口气,这才对!”
这话说的倒是硬气,不少文官跟着叫好。
钱进国库,藏富于国,老祖宗的规矩。
大堂里,瞬间炸了锅。
唾沫星子乱飞。
一帮人要充内帑。
一帮人要入国库。
吵来吵去,就是没人想过,这笔钱除了存着,还能干点别的。
“都说完了?”
就在他们吵得脖子都粗了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朱见济。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去,像刀子在割肉。
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闭上了嘴。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说完了,就该听孤说了。”
朱见济站起身,手里捏着一份早就写好的折子。
“内帑要充,国库要填,各位说的都有理。”
他先是给两边都递了个台阶。
随即语气一变,满是轻蔑。
“但各位想过没有。”
“钱,是会生锈的。”
“不管是堆在内帑的库房里,还是锁在户部的大帐上,它都只是一堆死东西。放十年,放一百年,它还是一堆金银,多不出一文钱。”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钱不放着,难道还能长腿跑了?
“孤这笔钱,不入内帑,也不入国库。”
朱见济声音不大,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孤要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国家战略发展基金。”
他看向金濂。
“金尚书,去年我大明一年的税,总共收了多少?”
金濂愣了一下,本能的回话。
“回殿下,约三千万两。”
“好。”
朱见济点了点头。
“孤这份缴获,折算成银子是六千七百万两。比我大明两年的税收还多。”
他扬了扬手里的折子。
“孤的计划,是把这笔钱,当成种子。”
“一粒米,你吃了,就没了。可你把它种到地里,就能收一百粒,一千粒。”
“钱,也是一个道理。”
“钱要生钱,国才能强!”
这番话,听得一群老臣你看我我看你,脑子都快打结了。
朱见济也不管他们懂没懂,直接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念了他那份吓死人的分配方案。
他要景泰帝,把南征缴获的六千七百万两白银,这么分。
“第一,总钱数的四成,大概两千七百万两,立刻砸进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部分用来再多造靖海舰队的船,造更厉害的无畏级战舰。另一部分,给九边的兵换家伙,把那些老掉牙的火铳鸟枪,全换成新式的迅雷铳和轰天雷。”
他看着墙上挂的世界地图,声音坚定无比。
“我大明的军队,必须是这世上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第二,三成,大概两千万两,注入新开的国家工程院。用格物院的新水泥,一年内,修一条从京师到南京的水泥官道!再用三年,把这种路,铺满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另外,专门拨钱,把黄河大堤彻底重修一遍,以后都别再发大水了!”
“我大明,要有最快的路,最硬的城!”
“第三,两成,大概一千三百万两。分成两半。一半成立农业总署,在全国推玉米,番薯这些高产的玩意。另一半,成立教育总署,在各省府县,多开新学堂,把格物,算术,律法这些新东西,跟圣人经典一起教。家里穷上不起学的,都免费。”
“我大明,要让天下人都有饭吃,有书读!”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扫了一眼那些脸色惨白的皇亲国戚。
“最后,只剩一成,约六百七十万两。一半分给南征的将士,另一半,献给父皇,充实内帑。”
方案念完,整个乾清宫,鸦雀无声。
疯了!
这个太子,是真疯了!
那么泼天的财富,他竟然只留了这么个零头给皇家!
绝大部分,都用一种他们听都没听过的方式,“投”了出去。
造兵器,修路,开学堂。
这不是花钱,这是烧钱啊!
“陛下,万万不可!”
那个皇族王爷第一个扑出来,脸都急白了。
“太子殿下年纪小,怕是被小人骗了。这么乱花钱,国本要亡啊!”
“请陛下三思!”
一群人跪在地上,哭爹喊娘。
龙椅上,一直没出声的景泰帝,缓缓睁开了眼。
他病的不轻,声音却硬得很。
“不用再说了。”
“朕看,太子的法子,很好。”
他看向朱见济,眼里全是放心和绝对的信任。
“这天下,是朕的,也是太子的。钱怎么花,太子说了算。”
“准奏。”
皇帝拍了板。
这场分钱大战,就这么结束了。
当天下午,大明日报的号外,传遍了京城。
沈炼亲自写的稿子,用最土的话,把这份《国家战略发展基金分配方案》印了出来。
报纸头版,就是太子殿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钱要生钱,国方能强!”
整个京城,彻底炸了。
那些等着看皇家笑话的老百姓,那些以为这笔横财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苦哈哈,全都傻眼了。
“修路?修到咱们家门口?”
“高产作物?朝廷白给种子,还教你怎么种?”
“办学?我那狗剩儿也能去读书了?还不要钱?”
“我的天爷!太子爷这是把金山银山,全撒给咱们老百姓了啊!”
一个识字的老秀才,举着报纸,念着念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当街就跪下了,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太子殿下,真是万古圣君啊!我大明有这样的太子,还怕超不过汉唐吗。。。”
东宫,书房。
朱见济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太子千岁”,面无表情。
民心能用,这只是第一步。
他看向站在影子里的小禄子,淡淡的开了口。
“钱,要从户部发出去了。”
“这么大一条河,保不齐就有人想在中间挖条渠,往自家田里灌水。”
“告诉西厂廉政司的人。”
“把眼睛,给孤瞪大了。”
他敲了敲桌子,声音冰冷。
“孤许他们发财,但谁敢把手伸进孤给大明百姓做的这个钱袋子里。。。”
“孤不介意,用他的血,来祭我新政的第一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