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
东宫，文华殿。
今天的文华殿，金光闪闪，一股子铜臭味冲上天。
殿前的空地上，一百口大箱子一字排开，盖子全敞着。
金砖，银锭，还有各色珠宝玉器，在日头底下堆成了山，光芒耀眼，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南征军功封赏大会。
郭勇、陈安澜这帮在南边杀红了眼的悍将，一个个穿着新发的铠甲，站得笔直，戳在殿前。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打仗图个啥？
封妻荫子，金银满屋。
今天，太子爷要兑现承诺了。
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心里合计着自己那份能有多厚。
朱见济坐在殿上，一身黑，手里捏着个茶杯。
他不说话，底下就没人敢喘口大气。
气氛热烈，又异常压抑。
“诸位。”
朱见济终于放下了茶杯。
清脆的一声，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南征一战，诸位在沙场上玩命，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功在社稷。父皇有旨，按功劳赏，绝不小气。”
他一挥手，小禄子尖着嗓子开始念名单。
“靖海舰队总指挥陈安澜，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良田百亩。。。”
“陆战营统帅郭勇，赐黄金八百两，白银八千两。。。”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金银财宝流水似的往下分。
被念到名字的将领，个个脸涨得通红，激动的出列谢恩，嗓门喊得格外洪亮。
郭勇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一箱子金砖，手都在抖。
发财了。
这下真发财了。
他婆娘念叨了许久的大宅子，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封赏结束的时候。
朱见济又开口了。
“金银田亩，都是身外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站了起来。
走到殿前。
他看着那群一脸满足的将官。
“孤，想赏你们一些更值钱的东西。”
他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
不是银票。
那纸是上好的宣纸，四周用金线滚了边，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行小字。
最上面，是几个醒目的大字。
“皇家工商总会·功勋股权凭证。”
所有人都傻了眼。
啥玩意儿？
股权？
这纸片片，还能比金子值钱？
“殿下，这。。。这股权，是个啥？”
郭勇抱着金砖，瓮声瓮气的问，一脸的憨傻。
这场景，惹得一众将官都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朱见济也没生气，他拿起一张股权凭证，走到了郭勇面前。
“郭勇，孤问你，你怀里这箱金子，要是天天花，能花多久？”
“这。。。”
郭勇挠了挠头。
“省着点花，估摸着够俺们一家老小吃喝好几辈子了。”
“那几辈子之后呢？”
朱见济追问。
郭勇答不上了。
“看见没，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天。”
朱见济把那张纸片拍在他厚实的胸甲上。
“但孤给你的这个玩意儿，不一样。”
“它不是金子，它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鸡。”
这比喻够土，但将官们听懂了。
他们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死死的盯住朱见济手里的那沓纸。
“工商总会，是我大明海贸，矿产，工坊的总招牌。”
朱见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让每个人都心生向往。
“你们手里这纸，叫股权。有了一股，你们就不光是给孤卖命的将军，更是工商总会的东家之一。”
“东家？”
郭勇的眼珠子瞪圆了，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东家。”
朱见济笑着点头。
“以后，工商总会每年赚的钱，扣掉成本和给国家的税，剩下的，就叫分红。你们谁手里的股多，谁分到的红利就多。”
他顿了顿，补上最要命的一刀。
“这只鸡，只要我大明的工坊还在转，靖海舰队的船还在海上跑，它就年年给你们下金蛋。下的金蛋，还能生小小鸡。”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能传代。”
“你儿子，你孙子，只要大明不倒，就能一直当这个东家，一直分这份钱！”
轰！
这话，让所有将领都为之震惊。
所有人都疯了。
众人呼吸急促，眼中满是渴望。
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子，跟一只能源源不断下金蛋，还能传给子子孙孙的鸡。
哪个更香？
傻子都晓得！
“殿下！俺不要金子了！俺要这个鸡！不对，要这个股！”
郭勇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怀里那箱金子往地上一扔，扑通就跪下了，双手伸着，眼巴巴的看着朱见济手里的纸。
“殿下，赏末将几股吧！俺给您磕头了！”
“俺也要！殿下！”
“殿下！末将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刚才还抱着金银乐呵呵的将领们，这会儿全疯了。
一个个扔了手里的财宝，跪了一地，哭着喊着求太子爷赏他们一张纸。
那场面，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朱见济看着这帮被自己忽悠瘸了的丘八，心中暗自得意。
“别急，都有，都有份。”
他按照功劳大小，把一份份股权凭证，亲手发在那些核心将领的手上。
那些拿到凭证的将军，一个个激动不已，甚至有人热泪盈眶。
这比赏金银，更能笼络人心。
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武夫，而是和大明这艘巨轮的利益，死死的绑在一块的“新贵”！
夜。
于谦府邸，书房。
灯火通明，茶香袅袅。
于谦，沈炼，还有刚从广州调回京师的格物院院长李泰，都坐得笔直。
他们的面前，也摆着一张功勋股权凭证。
数额，比那些将军们的，只多不少。
“殿下，老臣惶恐。”
于谦看着那张纸，手都在抖。
“老臣一介文官，不曾上阵杀敌，何德何能，敢受此重赏？”
沈炼和李泰也跟着起身，连称不敢当。
“于少保，沈先生，李院长，坐。”
朱见济摆了摆手，表情严肃起来。
“军功是功，治国，兴学，利器，同样是天大的功劳。”
“孤给你们这个，不是赏赐。”
他顿了顿，挨个看过三人的脸，一字一句的说。
“是邀请。”
“邀请三位，从孤新政的执行者，变成新政的合伙人。”
“合伙人？”
三人都是一愣。
“没错。”
朱见济点头。
“往后，这工商总会赚的钱，不光是孤的，是国家的，更是你们的。新政的未来，就是咱们所有人的未来。”
“谁敢挡新政的路，就是砸咱们所有人的饭碗。到时候，不用孤开口，在座的诸位，会答应吗？”
这番话，听得于谦和沈炼这两只官场老狐狸，不禁背后生寒。
好毒的阳谋。
好霸道的帝王心术。
太子此举，何止是赏功？
这是在用泼天的财富，将文臣武将，将能工巧匠，将所有支持他的人，都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从今往后，谁想动新政，就是要跟一个庞大的，崭新的利益集团为敌。
这个集团，有枪，有炮，有钱，有技术。
谁惹得起？
“殿下。。。高瞻远瞩，老臣。。。拜服！”
于谦站起身，对着朱见济，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
他服了。
彻彻底底的服了。
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和格局，已经超出了他一辈子的见识。
“殿下。。。”
李泰这个搞技术的老学究，却没想那么多。
他拿着那张凭证，看着上面的数额，还有自己名字后面那个“格物院首席大匠”的称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突然失声痛哭。
哭的像个孩子。
“殿下啊。。。臣替天下所有手艺人，谢殿下大恩！”
“我等工匠，百年来都被视为贱役，从没人把我们当人看。只有殿下，只有殿下给了我们尊严，给了我们未来。。。”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一刻，朱见济晓得。
他用一张纸，彻底赢得了帝国顶尖人才和勇猛将领的忠心。
第二天，“股权”两个字，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词。
那些分到股权的新贵们，为了保住自己屁股底下的金山，自发的成了新政最疯的扞卫者。
谁敢再背后说一句新政的不是，第二天，他家的大门就可能被哪个喝醉了的将军一脚踹开。
而那些被排斥在外的旧勋贵，只能眼红地看着这一切，心里骂骂咧咧。
朱见济站在东宫的楼阁上，看着自己一手搞出来的，这个以军功、科技和资本为核心的“新贵阶层”，他笑了。
地基，打好了。
接下来，该在这片坚实的地基上，盖一座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大厦了。
他的视线，投向了皇城深处，那些传统衙门的方向。
内阁，六部。。。
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跑得太慢，也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