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土路被晨露浸得微湿，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顾长风骑着自行车，后座的许诺怀里抱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给爷爷的礼物——艾草枕、降噪耳罩，还有绣着咸鱼的眼罩。风里裹着麦田的清香，却吹不散她心里的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攥着盒子边缘，连指节都泛了白。
“快到了，别紧张。”顾长风放慢车速，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爷爷看着严肃，其实心善，你别怯场，有我在。”
许诺“嗯”了一声，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村口立着棵老槐树，树下隐约能看到一座青砖瓦房，屋顶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炊烟——那就是顾家老宅。宅子比她想象的更气派，院墙是用青砖砌的，门口挂着个褪色的红灯笼，门楣上还贴着半旧的“光荣之家”牌匾，透着股老革命家庭的威严。
赵兰英早已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赶紧迎上来，接过许诺手里的盒子：“可算到了！你爷爷早就起来了，在堂屋坐着呢，别紧张，该说啥说啥，别藏着掖着。”
跟着赵兰英走进院子，迎面就撞见了顾建国和刘梅。顾建国穿着中山装，双手背在身后，眼神上下打量着许诺，带着审视的严肃；刘梅则捏着围裙角，嘴角撇了撇，目光落在她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衫上，没说话，却透着股嫌弃。
“大哥，大嫂，这是小诺。”顾长风主动开口，把许诺往身边拉了拉，“小诺，这是我大伯和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好。”许诺规规矩矩地问好，声音不卑不亢，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怯场。
顾建国“嗯”了一声，没多话，转身往堂屋走；刘梅则跟在后面，路过许诺身边时，小声嘀咕了句“看着倒挺文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过日子”，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她听见。
许诺攥了攥衣角，没接话，跟着顾长风走进堂屋。屋里的气氛比院子里更沉，八仙桌旁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件灰色的旧中山装，手里捏着根铜头烟杆，正是顾老爷子。他的目光落在许诺身上，锐利却不逼人，像在打量一件需要仔细甄别的老物件。
墙上的煤油灯昏黄，映着挂在正中的毛主席像，旁边的革命标语“发扬艰苦奋斗精神”格外醒目。二姑顾建兰和二姑父周志强也在，顾建兰穿着的确良衬衫，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里满是挑剔；周志强则坐在角落，显得有些局促，不敢多看许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就在许诺觉得手心冒汗时，主位的顾老爷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像磨过砂纸的木头：“你就是许诺？”
“是，爷爷您好。”许诺深吸一口气，往前站了半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跟长风来看看您，带了点自己做的小东西，不知道您用不用得上。”
赵兰英赶紧把盒子递过来，许诺打开，先拿出那个艾草枕，双手捧着递到老爷子面前：“这是我自己做的艾草枕，里面装的是晒干的艾草，能安神。侧面有小滑轮，拉一下就能调角度，您坐着能靠，躺着能枕，比硬枕头舒服点。”
顾老爷子没接，只是用烟杆指了指枕头：“这叫啥？看着怪花哨的。”
“这叫……能调节的艾草枕。”许诺想起顾长风的叮嘱，没说“一键躺平”，只捡实用的讲，“您年纪大了，腰容易累，这个枕着能松快些。还有这个耳罩和眼罩，乡下晚上狗叫多，您睡眠不好，戴这个能睡得踏实点。”
“哼，倒是挺会琢磨这些‘舒服’的法子。”顾建兰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嘲讽，“我听兰英说，你开了个‘懒人用品店’？专门教人偷懒的？咱们顾家可没这样的媳妇，天天想着怎么省事，不知道艰苦奋斗。”
“二姑，话不能这么说。”顾长风立刻护在许诺身前，“小诺的店不是教人偷懒，是做实用的东西。军嫂们用她的小板凳端菜，不用搬来搬去；老人用她的靠垫，坐着不腰疼，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方便，不是偷懒。”
“方便？我看是闲的！”顾建国皱着眉，“咱们当年打仗，吃树皮、睡雪地，也没想着怎么‘舒服’，照样打赢了胜仗。现在日子好了，就该忘本了？”
许诺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的紧张反而散了些。她往前站了站，看着顾老爷子，认真地说：“爷爷，大伯，二姑，我知道‘艰苦奋斗’是顾家的规矩，可我觉得，‘舒服’和‘奋斗’不冲突。咱们奋斗，不就是为了能让日子过舒服点吗？爷爷当年打仗，是为了让咱们能安稳过日子；现在咱们把日子过舒服了，也是对爷爷奋斗的最好回报，不是吗？”
这话一出，堂屋里静了下来。顾老爷子捏着烟杆的手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看向许诺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赵兰英赶紧打圆场：“爸，小诺说得在理！她这孩子实诚，做的东西都是为了让人方便，不是偷懒。您试试这个枕头，真的软和，比您那个硬木枕强多了。”
顾老爷子没说话，伸出手，让身边的顾建国把枕头递过来。他捏了捏枕头里的艾草，又拉了拉侧面的滑轮，枕头角度果然变了，动作虽慢，却看得格外认真。堂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开口——这一句话，几乎能决定许诺在顾家的“命运”。
过了好一会儿，顾老爷子才把枕头放在身边的小凳上，磕了磕烟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比之前温和了些：“坐吧，一路过来，累了吧？兰英，去把早上烙的饼端出来，让孩子们垫垫肚子。”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却让他们坐下吃饭——这个态度，已经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好。顾长风悄悄松了口气，拉着许诺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下；赵兰英赶紧笑着去厨房端饼；顾建国和顾建兰对视一眼，虽还有些不满，却也没再开口反驳。
煤油灯的光落在许诺身上，她看着身边的顾长风，又看了看主位上慢慢抽着烟的爷爷，心里突然踏实了——这场“鸿门宴”似的见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用自己的方式，带着满是心意的“舒服”物件，带着不卑不亢的真诚，终于迈出了踏入顾家门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