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迟来的成全
林晚秋握着沈砚已然冰凉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枯瘦的手背上。寝殿内死寂得可怕，唯有她压抑的啜泣和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轻微的、几近匍匐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是那位满面泪痕、却强撑着仪态的贴身太监。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他来到榻前，再次深深跪拜，额头触地，声音哽咽却清晰：“陛下……陛下早有吩咐。若林大家前来……见此情形，便命奴才将此物……交予林大家。”
林晚秋缓缓松开沈砚的手，拭去泪水，转身看向托盘。太监颤抖着手，揭开了明黄色的锦缎。
下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兵符印信，而是一方用陈旧但保存完好的明黄丝绢包裹着的物事。太监将那物事小心捧起，解开丝绢——里面露出的，竟是大晟传国玉玺的一角。准确说，是玉玺下方，那镌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文的印面部分的一个……暗格。
太监用一把造型奇特、似玉非玉的细小钥匙，插入印纽某个几乎看不见的孔洞，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印面侧方弹开一个薄如蝉翼的夹层。他从夹层中，取出一卷质地异常柔韧、薄如蝉翼、却隐隐流动着淡金色光泽的……纸。
不，那不是普通的纸。林晚秋能感知到，上面凝聚着极其精纯、虽已微弱却依旧带着帝王印记的龙气，还有沈砚本人的精神烙印。
太监双手捧着这卷薄纸，高举过头，奉至林晚秋面前：“陛下三年前，于祭天大典筹备期间，独处密室一夜，亲笔书就此诏。以心头血混合龙气封缄，藏于玉玺暗格。言此诏……非至此刻，不得现世。陛下说……说唯有您，能解其封印。”
三年前？那正是她刚刚在匠作监崭露头角，沈砚开始对她格外关注，萧景渊奉命调查她来历不久之后。他竟然……在那时就已经……
林晚秋指尖微颤，接过那卷薄纸。触手的瞬间，纸张上的淡金色光芒仿佛被激活，如流水般淌过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沈砚独有的、温和却坚定的气息。纸张自动舒展开来，上面的字迹，是沈砚全盛时期那力透纸背、银钩铁画的笔锋，却又比任何公开的诏书都多了一份深沉难言的情绪。
标题只有三个字：《放归诏》。
她的目光向下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朕，承天命御极，统御万方。然天道幽远，世事莫测。有客卿林氏晚秋，秉异世之才，怀不世之技，于国危难之际挺身，于社稷飘摇时定鼎。其功在千秋，其德泽万民。然朕察其心，观其志，知卿本非池中物，此间山河……终非卿久留之乡。
今特颁此诏，告于天地祖宗，宣示文武百官、天下万民：
若他日，林大家欲归其来处，重踏其征程，无论其时朕是否仍在位，大晟举国上下，文武臣工，宗亲贵胄，乃至朕之继任者，皆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强留、或挟恩图报。当以国宾最高礼遇，开方便之门，助其成行。违此诏者，以叛国论处，天下共击之。
朕知此去，山高水远，恐再无相见之期。朕别无长物相赠，唯余此身……残余之龙气，与这片供养朕之山河的微末眷顾。
若卿决意归去，朕愿……以此残躯为引，以残余龙气为柴，为卿……开最后一次路。护卿魂魄，穿越迷障，抵达彼岸。此乃朕……唯一能为你做的成全。
此诏，永世有效。
大晟皇帝 沈砚 亲笔
（附：龙气印记、帝王血鉴、宗庙灵纹）”
诏书的末尾，不仅盖着传国玉玺的朱印，还有沈砚用自身精血点下的印记，以及一丝属于大晟宗庙的古老气息。这是一份融合了帝王权柄、个人生命印记与国运祝福的，最沉重、也最彻底的……放行文书。
三年前。他在猜到她可能来自其他时空，在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自身使命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为她铺好了这条……回家的路。甚至准备好了，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为她“开路”。
林晚秋握着这卷轻如鸿毛、却又重逾泰山的诏书，浑身都在颤抖。她猛地抬头，看向龙榻上那已无生息的沈砚，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哽咽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太监伏地痛哭：“陛下曾说……若早出示，恐您心有挂碍，反生困扰。陛下希望您……是全然遵从本心做出选择，而非因任何恩义或愧疚留下。此诏……是最后的保障，也是……陛下对您……最深的心意。”
最深的心意。
不是占有，不是以恩相缚，不是用江山责任将她捆绑。
而是在知晓一切可能后，默默准备好一切，然后……给她完全的自由。
哪怕这自由，意味着永别。哪怕成全她的代价，是燃尽他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迟来的醒悟，迟来的理解，迟来的……成全。
却在生命最后一刻，以如此决绝而温柔的方式，递到了她的手中。
林晚秋将那份《放归诏》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沈砚残留其上的温度与心意。她缓缓跪在龙榻前，朝着这位亦君亦友、给予她最大理解与成全的帝王，深深叩首。
这一拜，无关君臣，只为知遇，为信任，为这份沉重如山海、却又纯粹如初雪的……
迟来的成全。
（本章完）